我道:“太後這就說差了。我剛進宮的時候,白姑姑還說,那章含殿是先皇特意為太後進宮建的,可不是恩寵麼?”
太後拭了拭淚:“那你想他如何安置我?他決意隻封我做嬪,我可是納蘭後人,他也不怕我家親戚廢了他。”
我心中暗為先皇歎息,一朝天子,廢立居然隻在外戚一念之間:“母後,如今都過去了。且放寬心享清福,傷心往事,就讓它隨風而去,豈不灑脫?”
太後也道:“我如何不想?隻是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老是與我作對。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要他。”
我為太後奉上清茶:“太後還請寬寬氣吧。皇上和皇後情深,也絕不會忘了您的養育之恩的。”
太後脫口而出:“可不是,你隻知十月懷胎的辛苦,還不曉得多年撫育,更要繁難。”
我低頭受教。
太後讓我坐下:“好孩子,你既然知道我的苦處,也就莫再與我逆了性子。好好兒的,告訴我先皇的物事在哪裏,再喝了酒,上路吧。”
我見太後仍不死心,也沒法子好想:“隻求太後憐憫,別讓孩子小小就沒了娘。”
太後亦垂淚道:“哀家是把你當親女兒疼愛的,不是無法可想,如何舍得與你分離。你千萬莫要怪我才好。”
我無路可退:“太後寬宏大量,眼看著自己孩兒拿別人當娘無動於衷,臣妾小心眼,可斷斷不舍得,隻怕將來死了也要化為厲鬼,驚嚇了太後就不好了。”
太後默然良久:“天下到底沒有永遠的秘密,連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和他說明真相,到時你更是死無葬身之地,還要連累孩子、家人,你於心何忍?”
我自然是於心不忍:“就算太後能與他說,能和天下人說麼?好在我家人還微有綿力,要是我死了,可未必肯善罷甘休。”
太後又笑了:“你這孩子到底還嫩些。你不過是個他姓的寄名女兒,就是親生的,你一條性命如何比得上整族人的身家性命,富貴榮華?
到時候哀家大大賞賜他們,你家裏還有幾個妹妹,過幾年哀家也抬舉她們進宮,或者讓你的兄弟們尚公主,這般隆恩,還怕他們記得你?隻怕到時你自己性命雖已不保,二皇孫亦為他人眼中釘,要與你在地下相會了。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趁我還肯看顧你孩兒,乖乖聽話才是。不要聽著幾句好話,就莽撞做了別人的替死鬼、馬前卒。與你實說吧,這宮中,便是隻老鼠,也是站在血肉堆上,清白不得。”
我自然也知太後說的是實話:“臣妾謝太後指教了,臣妾一條賤命自然是無足掛齒。本來臣妾聖恩日隆,又有孩兒牽掛,萬事都要瞻前顧後,投鼠忌器。如今聞得太後點撥,方才明白道理,既是外無強援,內無摯肘,正好拚得個魚死網破,左右都是給人做替死鬼,做個鋤強扶弱的替死鬼,說不得閻王爺還能與我算點陰德,下世多享些富貴。”
太後輕輕冷笑:“我的兒,你若生在戰國,倒真當得個女蘇秦。隻是,上古論與德,中古較與智,下古唯仗力。你就如此自信,能與我一較長短?”
我正是退無可退:“臣妾如何能與太後一較長短,隻是皆為人母,隻想太後體會臣妾愛兒之心,與天下母親一般。天下母親,都願為孩兒嘔心瀝血在所不惜,太後如是,臣妾如是,宮中有為人母者,亦如是。”
太後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終於道:“八十老娘倒繃了孩兒。今日總不算輸在她手裏吧?”
我隻恭敬答道:“臣妾不敢與太後相較。”
太後坐正身子,直視我道:“果然是愛子心切,果然是忠君不二,哀家自不會怪罪你衝撞於我。以後盡心服侍皇上,哀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我跪下行禮,並不搭話。太後讓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