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血站,白花花的日光照得他頭暈目眩。他不知道該往哪裏走,隻是機械地挪動著雙腳。他聽老人們講過□□時期村裏人挨餓的事情。那時家家都揭不開鍋,沒東西吃,樹皮都吃光了。有個故事說是某某家的老二,不知從哪裏弄了花生餅來,一斤多一大塊,一口氣吃下去了,夜裏口渴,又咕嘟咕嘟喝了幾碗水,竟然給撐死了。據說榆樹皮好吃,可是這地方哪裏有榆樹呢?雖說他生在農村,生活條件不算好,但從小也是衣食無憂的,誰料到如今卻要飽受饑餒之苦呢?
蕭月明照舊回到立交橋下。因為賣血一事對他打擊很大,他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往石凳上一躺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越是躺著越是餓得難受,他隻得坐起來,從口袋裏摸出最後的兩枚硬幣,起身橫穿馬路,踱進一家麵包店買了兩塊夾腸麵包,返身回到橋下,坐石凳上吃起來。很快吃完一塊,正要吃第二塊的時候,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大哥,行行好,分我一點吃吧!”他吃了一驚,抬起頭來,隻見一個又黑又瘦、約摸十三四歲的男孩站在他麵前,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堅持了好一會兒,直到小男孩火辣辣的、攫取的目光馬上要把他手裏的麵包烤焦的時候,他才將麵包掰成兩半,遞給小男孩一塊。小男孩接過麵包,迫不及待地往嘴裏送,生怕遲一些就被他奪回去似的。
小男孩吃完麵包,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蕭月明,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蕭月明感到很不自在,問道:“你還想吃嗎?”小男孩看他神色不悅,忙說:“謝謝你的麵包——我猜你也沒錢買了……”蕭月明接著問:“你是哪裏人?叫什麼名字?”小男孩說:“我是黑龍江的。我名字可多了,我媽媽換一個老公就給我換一個名字——你叫我小黑算了。”小黑的聲音低低的,讓他聽起來很不舒服。蕭月明奇怪地問:“你怎麼回事?聲音大一點行不行?”小黑努力提高了嗓門說:“我幾天沒吃東西了,話都說不出來了!表哥帶我來這裏打工,找不到活幹,錢花完了,他就去偷人家的東西,被警察抓走了,我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聽完小黑的一番話,他抬眼望著遠處飛馳的汽車,沉默不語。
這時,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闖入了蕭月明的眼簾。那人蹣跚著從人行道走到立交橋下麵的一個垃圾桶旁邊,肚皮擱在桶沿上,上半身探進桶裏麵,仔細翻找著什麼。一會兒,那人直起腰,從桶裏抓起一掛雞腸來,端詳一陣子,就要往嘴裏送。蕭月明感到胃腸一陣翻騰,趕忙吧眼睛閉了起來。
大概□□點鍾的時候,蕭月明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推了一把,睜開眼睛,看見小黑提一個方便袋站在他身邊。小黑說:“我從那邊小食攤上要的,吃一點吧。”蕭月明爬起身來,跟著小黑來到旁邊的灌木叢裏。小黑打開方便袋,裏麵露出白花花的米來,還夾著幾根青菜。他們蹲下身子,三下五除二便將那些米飯吃了個精光。蕭月明對小黑的好感一下子增添了許多,同時又為自己的無能而深感慚愧。
蕭月明和小黑回到石凳上坐下,剛要躺下來,“刀疤”象幽靈一樣出現在他們麵前。蕭月明瞥了“刀疤”一眼,沒有吭聲。“刀疤”陪著笑臉說:“你那塊手表我賣了二十塊錢,早就花完了,等兄弟我發了財,一定還你。”蕭月明麵無表情地說:“不用了。你說的話我還相信嗎?”“刀疤”說:“我應該告訴你一聲的,後來有事就沒來找你。我這次來,是有買賣找你合夥,你幹不幹?”小黑好奇地問:“什麼買賣?”“刀疤”瞅了瞅四周,壓低聲音說:“有個工廠,裏麵堆著很多廢鐵,咱去偷一些出來賣錢。那爛廠隻有幾個人,圍牆又矮,牆外麵是個樹林,晚上去,黑燈瞎火的,保證萬無一失。”蕭月明絲毫不為所動,說:“要去你自己去。”“刀疤”說:“看你有氣無力的樣子,難道坐在這裏等死?”蕭月明冷笑著說:“寧可死,我都不會去偷。要做賊,我沒有必要跑那麼遠到這裏來。”“刀疤”說:“看你象個讀過書的,怎麼那麼死腦筋?誰生下來就是做賊的?都是逼的!”蕭月明不耐煩地說:“別說了,你走吧。”小黑突然插話說:“我跟你去!”蕭月明驚愕地看著小黑。小黑堅決地說:“我不想做餓死鬼!”“刀疤”拍拍小黑的肩膀,說:“小家夥,象個男人,咱們走。”小黑站起身來,跟在“刀疤”屁股後麵,很快消失在夜色裏。蕭月明輕輕地搖了搖頭,在石凳上躺下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