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月明猶豫著打開手提包,拿出紙筆,用盡可能大的字體寫道:獨自一人來廣州打工,無處收留,身無分文,懇請救助,將永生不忘!寫完,他將幾頁紙擺在地上,然後低下頭,極不自然地目送著行人的腳後跟。他內心充滿了羞愧和屈辱——曾經自比青竹,寧折而不彎,如今卻要低下頭顱,迎接眾人鄙夷的目光。
蕭月明見過很多乞丐:有無人贍養的老人,有無力維生的殘疾人,有無家可歸的孤兒,當然還有好吃懶做、靠乞討混日子的社會寄生蟲。老人、殘疾人和孤兒,他們都屬於弱勢群體,淪落街頭行乞,除了讓人感歎世態炎涼之外,本無可厚非,可是他四肢健全,不瘋不迷,跑幾千裏路來廣州街頭做乞丐,這究竟又是為了什麼?他看著穿著各式各樣鞋子的男女在他麵前駐足,須臾又離去,心裏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到天擦黑的時候,他竟然討到了二十塊錢,這多少給了他一點安慰。一位教師模樣的中年婦女塞給他五塊錢,說:“快去吃點東西吧!”他這才如夢方醒,趕緊爬起身來,拎了手提包去找吃的。
蕭月明找到一個快餐店,花六塊錢吃了碗肉絲麵,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客村立交橋下麵。顯然,他把這裏當成了根據地。其實就因為這裏有一些石凳,平時供人們歇腳坐的,對他來說,倒成了不錯的睡床了。也是因為這些石凳,這裏成了流浪漢的大本營,每天晚上,都會有來自四麵八方的流浪者在這裏“安營紮寨”。他在石凳上躺下來,盤算著明天如何去血站。假如他現在內心充滿了恐懼,趕緊想辦法與家裏聯係,即便讓家裏來人救他回去,最多不過幾天時間,二十塊錢也能勉強支撐;回去以後,認個錯,下決心痛改前非,未嚐不會應了那個“塞翁失馬”的典故,因禍得福。可是,他還沒想到回頭。他下了那麼大決心,逃跑似的來到這裏,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要“打道回府”呢?但凡有一線希望,他都會堅持下去。“賣血賣到錢,就有更多時間去找工作了,如果不是老天存心滅我,一定可以生存下去的!”想到這裏,他的心裏又升騰起一股豪情。
八月二十六日,蕭月明起了個大早,為了減輕負擔,他將手提包藏在橋下的灌木叢裏,滿懷希望地往血站趕去。一個多小時後,他來到了血站綜合大樓二樓的采血大廳。大廳裏人很多,兩個工作窗口前排了兩條長長的隊伍。他們衣著簡樸,大多是來廣州淘金的農民工。他不知道要辦哪些手續,隻好默默地排在隊伍的後麵。等了半天排到窗口前,他才聽工作人員說,要帶身份證還要一張一寸相片辦采血證,有采血證才能獻血。他暗暗叫苦:今天算是白跑一趟了。
蕭月明回到客村立交橋,趁四下無人取出手提包,找出身份證來裝到口袋裏,又把包放回原處。哪裏有照相館呢?他尋思著,走上新港中路。往東走了大約五分鍾,他發現路邊有一個婚紗攝影的燈箱廣告。他沿著廣告指示的方向,順著路邊的台階走下去,在幾棟居民樓前轉了一圈,卻沒有看到什麼照相館,正要折身回去,他聽到樓上一間屋子裏有人說話,便想上去打聽一下,爬了幾步,又猶豫著打消了念頭,於是下了樓梯,往公路方向走。沒走多遠,他聽到後麵有人追了上來,邊追邊喊著要他站住。他有些驚慌,加快腳步走上公路。幾個男子衝上來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掙紮著說:“你們要幹什麼?”一個光頭的男人凶巴巴地質問道:“你在下麵轉悠什麼,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偷東西?”他辯解說:“我找照相館照相……”“照什麼相?看你這樣子就象個小偷!”光頭男人說完,粗暴地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胳膊撞在身後的磚垛上,鮮血立刻流了出來。一個拄著拐棍的老人勸說道:“算了吧,讓他走吧!”幾個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開去,圍觀的人們也散開來。他爬起身來,捂著胳膊上的傷口繼續往前走,眼角噙著淚花。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找了大半天都沒看到照相館的影子,隻好重新回到立交橋下,拿出手提包,拆下學生證上的相片,擦去上麵的印泥,準備明天辦采血證用——究竟能不能用,隻能暗地裏祈禱上帝保佑了。
八月二十七日,蕭月明早早地來到血站,花三塊錢順利地辦好了采血證。接著,他跟其他人一起進入采血室抽血化驗。隨後,他回到大廳,等待化驗結果。眼看就要拿到“賣命”的錢了,他的心情十分緊張。“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呢?”他不敢往下想。等了好久,終於有個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從采血室走了出來。“白大褂”走到一塊黑板前,拿起粉筆,飛快地將驗血結果抄錄出來。人群圍攏上去,每個人都睜大了雙眼。黑板上的名單分了三欄:一欄是驗血合格者名單,另一欄是暫時不能獻血者名單,第三欄是永久不能獻血者名單。自從產生賣血的念頭,他隻想著去什麼地方賣,拿到錢後怎麼辦,就是沒有想過自己的血還會賣不出去。盡管他十二分地渴望得到這筆可觀的費用,現實卻無情地嘲弄了他——他看到他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永久不能獻血者”一欄裏。他無精打采地在大廳的連椅上坐下來,心裏慨歎自己的運氣怎麼老是那麼壞。身上隻剩下兩塊錢,這兩天辛苦奔波的結果讓他感到欲哭無淚。
坐了一會兒,蕭月明站起身來準備下樓。在樓梯拐角處,他看到一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男孩子正在向一個穿白大褂的哀求著什麼。那男孩子說:“你就幫幫我吧,我都兩天沒吃東西了!抽我的血,就是救我的命啊……”他不想聽下去,從他們身邊繞過去,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