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廣州曆險(2)(2 / 3)

八月二十五日早晨,蕭月明睜開眼睛,耳邊充斥的是接連不斷的汽車喇叭聲和車輪碾過水泥路麵發出的聲響。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怎麼辦?他兩眼直直地望著頭頂上的高架橋,心裏默默地問自己。他想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隻有睡去,才能忘掉眼前的困境,可是一波一波襲來的饑餓感卻讓他再也無法入睡。他索性爬起來,提起沉甸甸的手提包,再一次走上新港路。

手提包裏塞著幾本書,是他從家裏帶過來的,平時都是他的珍愛,如今卻成了累贅。一本是《英漢大辭典》。他買這本工具書的初衷是想學英語的,他想,要是能將這本辭典背熟了,什麼口語書麵語都不在話下了。但是,很顯然,背誦這本一千多頁的工具書的工作量太大了,等最初的熱情消褪下去,他就把它束之高閣了。另一本是《中國山水畫技法》。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他愛上了水墨山水畫,搜遍了全城的書店,才買到那本書。他花了幾天時間,把那書從頭讀到尾,可是因為經濟困難,經常買飯菜的錢都不夠用,又拿什麼去買筆墨紙硯?再加上他本來雜學就多,冷熱病重,起初還抽時間描畫一陣子,後來也就慢慢放下了。還有書名叫《羅蘭小語》的,分上下兩冊。書中大多內容,他倒覺一般,隻是那篇談“中國人的詩意人生”的文章,頗合他的口味。或許他生來就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一種詩人的憂鬱氣質,因而更容易領會這篇文章的精髓。其它的,還有他在大學完成的一部電影文學劇本,帶它來的目的,他是想等安穩下來以後,繼續他的文學夢想,也許有機會在刊物上發表,能推薦給電影製作單位就更好了。

這個手提包太沉重了,承載著他全部的追求和夢想。很多出來打工的,不過帶一個背包,裏麵塞幾件衣服而已;而他卻大包小包,吃的、穿的、用的全帶過來,象是要安家落戶似的。他不是一個笨蛋,他有大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養成了思考的習慣。他常常審視自己,剖析自己的靈魂,他比同齡人有著更多的困惑和痛苦。他自嘲地把自己比作一隻蝸牛,無論走到哪裏,都背負著沉重的軀殼。很多東西他放不下,很多問題他無從解決,因此他活得很不快活。

蕭月明餓著肚子一直往前走,汗水順著他額前的頭發往下滴。手上的包越來越重,他幾乎都想把它扔掉了。他現在已經沒有什麼目標,隻是到處亂闖,盼望著奇跡發生罷了。他想,隻要走,就有希望找到工作,而坐下來,隻有等著被餓死。他穿過南華東路,走上同慶路。突然一大朵雲彩罩在他頭頂上,接著就有豆大的雨點砸下來。他緊跑兩步鑽進路旁的一個橋洞裏避雨。兩個女孩正蹲在地上吃盒飯。一個說:“我最喜歡吃他們做的烤雞腿了,這麼大才賣三塊錢。”另一個說:“你不是喜歡吃餃子嗎?晚上咱包餃子吃。”先前那個說:“好啊好啊,就做豬肉韭菜餡的——嗯,好香啊!”兩個女孩子一起笑起來。他咽了口唾沫,蹲下身來,看著外麵飄搖的雨簾。她們吃完盒飯,將飯盒扔到外麵。雨水打在飯盒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幾粒米飛濺起來,在空中劃出幾道亮亮的弧線。

雨小了。蕭月明從橋洞裏出來,走到沿江西路上。路上行人匆匆,這讓他想起了那首老歌——“嘩啦啦啦下雨了,看到大家們都在跑……”雨點又密集起來。他躲到一家商店的廊簷底下,把手提包當座位,靠著牆壁坐了下來,望著霧氣濛濛的江麵出神。一艘江輪緩緩地駛了過來,穿過珠江大橋,又消失在茫茫的雨霧裏。“怎麼辦?跳江嗎?”他想到了結束生命。以前,他想不通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要自殺,而如今,他竟然也走到了這一步。這個問題其實也很簡單:活不下去了,就會選擇死亡。客觀上講,既然人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都能夠戰勝死神,那麼任何構成自殺的因素,都是微不足道的。自殺者完全可以選擇另外一條路繼續生存,隻是他不願意去做——精神崩潰,尋死也就在所難免。可是,生命是神聖的、莊嚴的。他曾經用最熱烈的語言來盛讚它,又怎麼能輕易地將它扼殺?他隻是想,如果跨過欄杆跳到水裏,那麼多行人一定有人替他喊救命,然後會有人救他上岸,了解了他的難處,或許會提供援助;或者被江水衝走,剛好被駕著小船的打漁女郎救起,帶他回家,為他療傷,於是,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便從此拉開序幕……想到這裏,他暗暗嘲笑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有那麼豐富的想象力。“怎麼辦?身上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背包沒了,手表被騙走了,窮人家的孩子,又沒有什麼金銀飾品拿去變賣。“血……”他猛然想到了身上流淌的熱血還可以賣錢,這念頭著實讓他興奮了一會兒。到哪兒賣血呢?他想到了醫院。按常識來推測,醫院要為失血者輸血,自然對血液有需求。他在新港路和昌崗路看到過有兩家醫院,當下便動身返回昌崗路。

蕭月明沒有想到,從廣醫二院到榮軍醫院,再到新港路上的赤崗門診,走了大半天,三家醫院都沒有血庫,不接受獻血,好在有位醫生告訴他,廣州血站是專門采集血液的地方,要他到那裏去問問。他在路邊的一個指引地圖上找到了血站的位置,估計還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到那裏。下午五時左右,他來到昌崗東路和江南大道的交彙處,在廣醫二院的外牆邊靠著牆根蹲下來。他實在走不動了,饑餓的感覺象颶風卷起的波浪,此起彼伏。“隻有等明天再去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弄點東西填一下肚子。”他想。

乞討嗎?這好像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說句玩笑話,這裏人流比較多,倒是個討飯的好地方,可是他是個容易害羞的人,從小時候起,周圍的人對他的評價就是“太靦腆”,他怕見生人,甚至不敢與鄰裏或者本家的長輩們碰麵,尤其在女孩子麵前,說不了兩句話就會麵紅耳赤,更不會在人群裏做出什麼稍微引人注意的舉動來,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麵對來來往往的行人,伸出雙手去乞討呢?不過俗語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在饑餓的威逼下,他不得不去做這樣一件丟人現眼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