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開始了。每個人都很緊張,怕自己被選中。這倒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別人選擇的是自己,害怕的是自己被人拋棄,被人置於死地。
每個人都選擇了一個人,可奇怪的是,那個自告奮勇要跳海的H,卻沒有一個人選她,她是唯一一個毫無爭議地可以活下去的人。當她聽到這個結果時,激動得熱淚盈眶,她說:“我知道你們是同情我。”而z醫生讓我們說說為什麼沒有選擇H時,每個人都說出了理由,卻沒有一個人的理由是憐憫和同情。每個人都從H那裏,看到了生命的閃光點。
每個人都說出自己選擇的那個人以及選擇的理由。我也被一個人選中了。當我聽到我應該被選擇去死的時候,身體為之震動。我聽到了那個宣判我死的理由……
10
這好像一個話劇的舞台,每個人都是導演,我們可以在組裏麵隨意地挑選一個人代表自己及家人,然後在舞台上擺出他們應該在的位置,以此反映出自己心目中的家庭造型。然後由那些“替身”說出各自的感受,來分析擺出造型的家庭關係和可能存在的衝突,再根據“替身”的反饋,不斷地調整造型,直到產生新的感覺為止。
我選擇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的替身,擺出他們背對著背坐著的造型,我的替身站在他們之間。真實的我坐在台下,看著這個家庭結構的場景。每個人都可以談自己的感受,大多數人感到不舒服。那個我的替身認為自己局促不安,而父母的替身,也都認為自己忐忑不安,因為他們沒有辦法看到家庭中的任何一個人,每個人都感到很孤獨。我也驚訝自己會擺出這樣的造型。當我看到這個造型的時候,我突然領悟到自己為什麼會是當前的現狀,也深深地體諒了父母。我沒有被他們任何一個真正地看到,我完全處於一個陌生、“真空”的狀態,我也感覺到了父母的孤單。
根據替身的反饋和願望,父母的替身轉過身來,麵對著麵,而我站在他們中間,這時每個人都感到放鬆。父母替身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著“孩子”,他們認為自己感覺很愉悅,“孩子”也感到溫暖和平靜。
11
在做心理劇體驗的時候,我們既是導演,又是演員。我們各自站在舞台上,可以隨便表演自己想到的任何角色和情境。
我表演了一個夢,在夢中我一會兒是李爾王,一會兒又是屈原。我麵對著憤怒的雷電和狂風暴雨,發出呐喊;我責問天地萬物、責問上帝以及所有的神靈鬼怪……
我在迷醉之中發出囈語:“黑色的風,鬼魂,淫蕩的女巫,攝人心魄的歌舞。我戰戰兢兢地站在懸崖的邊緣,層層的陰雲壓向我的頭頂。我仰天長嘯,幽暗的回音,搖晃的樹影。我是一個罪人,犯下無法饒恕的罪過。我褻瀆了神靈,我用血汙染了身體。我強奸了裸體的女人,我侮辱了母親。審判台擺放在地獄中,審判的號角吹晌,到處是嬰兒的哭喊。我匍伏在地,聽不清宣判的話語。女人的淚水,混雜著喧嘩的雨聲。地獄一片濕淋淋。
“把繩索套在我的脖子上,拉斷我的頭和頸。我是一個英雄,一個卑鄙的小人,一個劊子手,我謀殺了自己,謀殺了我的父親。誰在驚恐不安?請看著我的眼睛,回到你的過去,回到最初的洞穴。我的身影,如太陽光芒,那是血的色彩。請不要畫我的肖像,我的頭顱,是神的麵孑L。誰把我的軀體帶走,我的靈魂又留在何方?不要讓我猜謎語,請給我神的旨意。請讓我站在水裏,洗去我的疼痛,洗淨我的罪惡;請讓我聞著花香,醫治我的靈魂,麻醉我的呼吸。
“滿山的紅花,一隊隊行進的士兵,刀和槍的撞擊。我用手掌磨著刺刀的尖鋒。我向著群山呐喊,向著埋葬祖先的墳塋呐喊:我的生命在這裏。誰將為我指引?誰將把我放棄?路在延伸,腳步踉蹌。我無力地倒下。號角齊鳴,英雄的隊伍在前進……”
表演結束時,我靠著舞台上的柱子,哭泣。這時,H走上台來,緊緊地擁抱著我。我把頭埋在她的長發之中。
12
當我們在殯儀館送走H之後,舉行了最後一次活動——對H的追思會。追思會上,播放的不是哀樂,而是由H親自選定的音樂:海頓的《告別交響曲》、貝多芬的《英雄》以及教皇合唱團的《盼你在此》、《天堂的等待》。
在低低的音樂聲中,我們每個人都在心中與H做了告別。我們每個人都給H寫了告別信,也讀了H給我們每個人留下的遺言。
我們知道自己不會再悲傷不止。我們把哀傷的目光投向遠方,H希望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得美好,我們也希望H在天堂一切安好!
我們手拉著手互相告別。當離開這個小組時,我們知道,我們都會堅定地活下去!
在這個小組裏麵,我們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我們每個人都是他人的鏡子。當我們深入地了解彼此之後,我們發現,自己並非多麼地不同。我們緊緊地相連,屬於一個共同的群體。
我不再鄙視他們,也不鄙視自己。相反,我敬重每一個人,包括死去的H。我不敢再輕視任何生命,現在在我的眼裏,這個世界充滿了溫暖和愛。我有一種喜悅,感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懷抱之中,所有的東西,都對我敞開了懷抱。即使我離開,我也不孤獨。我覺得H也不會孤獨,她躺在墳墓裏麵,有花草樹木相環繞,有鳥語蟲鳴相陪伴,還有我們對她的思念……
我們每個人都不會是孤獨的人,隻要我們的心向萬物敞開,我們就與這個世界緊緊相連。
Z醫生手記
團體心理谘詢具有特別的優勢,它利用團體呈現個人的問題,並提供治療的力量。每一個成員都像一麵鏡子,成員在其中互相認出自己,認出自己的荒謬和真實。在團體心理谘詢中采取的心理遊戲或心理劇技術,在特定的情境或空間裏生動地表現出問題的實質,使症狀和問題變得生動、具體。當事人在無法回避的情況下,會產生深刻的觸動。同時,團體也提供給每個成員一個學習和訓練的機會。每個人都是他人的榜樣,也是學習者,他們用彼此的心靈互相溫暖,依靠群體的力量實現自我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