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人神之間(1 / 3)

對世界上還沒有誕生的任何東西,我都懷有一種愛意。

——尼采《我妹妹與我》

我不再沉湎於幻想之中,而是開始以行動來拯救自己。我不是神,而是人,人是可以被拯救的。最大的救星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1

我們應當允許一個痛苦的人去仇恨。但歸根結底,我們還是不應該仇恨生活,我們需要與生活化敵為友。

無論我們的生活多麼悲慘,這個世界都仍然充滿豪情。

我開始一點點地克服自己的恐懼,改變自己,釋放自己。就像美國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被囚禁的主人公安迪一樣,耐心地用小鶴嘴鋤去挖“監獄”那厚重的牆。我不再痛恨這堵牆,我滿懷著希望,相信自己也會像安迪一樣,在風雨雷電之中歡呼著自由,去擁抱海洋與陽光。

心理谘詢讓我看清了自己。生活並不具有太多的戲劇性,更多的戲劇性發生在內心。在這問不大的心理谘詢室裏,我們平靜地聊天。然而,我的內心悄然地發生了轉變,生活也從此色澤明亮,豐富多彩了。

轉變有時也很痛苦,甚至令人悲傷,因為那些被拋棄的,曾經是自己的一部分,曾經是自己熟悉的一種生活方式。然而,隻有死去,才能複活,隻有燃燒,才能涅槊。我們在一個生命中死去,也因此進入了另一個生命。

我在轉變中成熟,在成熟中自我更新。

2

我不再沉湎於幻想之中,而是開始以行動來拯救自己。

我不是神,而是人。人是可以被拯救的。

我最大的救星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在心理谘詢室裏,我如站在一座安全島上,能夠越來越無顧慮地真實表達自己;在心理谘詢室外,我開始充滿勇氣地麵對生活。

生活本身正是一個不斷解決問題的過程。意識到這一點以後,我已經有了足夠的耐心了,不再以煩惱和抱怨的心態去麵對它們。

也許正是因為以前的我缺乏實際生活的能力,所以才要幻想自己無所不能。幻想使我脫離了問題,而不是與問題接觸,並解決問題。

以前,每當有人說我是一個“老實人”的時候,我的內心都會有一種不滿,因為“老實”這個詞在很多人的口中被當作“無用”的代名詞。從別人對我“老實人”的稱謂中,我意識到自己存在著害怕與別人發生衝突、回避矛盾、為人處事不靈活、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差等缺點。

現在,我不再害怕做一個“老實人”,因為我不僅僅要對他人老實,更主要的是要對自己老實。我要老實地麵對自己的弱點和優勢。

我不再害怕黑夜,因為我相信黎明終將來臨。我不再通過折磨自己去爭取這個世界,我能夠批判這個世界,更能夠批判自己。

月光溫柔,我在月下漫步,不再感到形單影隻。

有無數的人正與我共享著這片月色,雖然我們不在一地,甚至天涯海角,但我覺得我與他們在一起,我與這個世界在一起。

3

“你記得站名嗎?”

“記得,××站。”

一次,我從z醫生的谘詢室出來,上了公交車。一位老人和一位小夥子和我一起擠上了這輛車。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們是剛從鄉下來的。老人滿頭白發;小夥子背了一個包,手裏拿著一個塑料文件袋,袋子裏最外層是一個紅色的信封。他們擠到了我的跟前,我看見信封上印著幾個字“××大學錄取通知書”。哦,原來是父親送兒子上大學報到的——我幾乎確定他們是一對父子。父親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來,雖然旁邊還有空位,但小夥子沒有坐,而是站在父親身邊,向外麵張望。

父親又問兒子:“你記得站名嗎?”

“記得,××站。”

這輛車的售票員恰恰沒有報站名。車子默默地在一個個站台停靠,又默默地開走。每到一站,小夥子都很緊張地看著公交站牌。

小夥子突然發現在車廂裏有公交線路圖,於是他搖晃著走到線路圖前,一邊用手指點著站名,一邊打著手勢對父親說:“爸,一共要坐9站,現在是第3站,還有6站。”

父親點了點頭。小夥子又搖晃著走回父親的身邊。

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的希望。看著他們,我想起自己剛剛到城裏上大學時的情形。我愉快地看著他們。

我要經過××站。我本來想對他們說“等會兒我提醒你們下車”。但我突然想,不必說了,他們會找到的。對於那個小夥子來說,他在這個城市裏,會從陌生到熟悉,從拘謹到活潑。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改變的過程,是一個成長的過程,雖然剛開始會遇到一些困難,但困難最終會被克服的。他們會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他們的目的地。

到了××站,父子兩人下了車。我微笑著看著他們的背影。

雖然我沒有幫助他們,但我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不道德的人。

4

一位同學舉行婚禮。宴席非常豐盛,滿桌的美食,可大家吃得卻並不多,有的菜隻被動過幾下。

“吃,多吃一點。”朋友熱情地招呼。但真正動筷子的人卻並不積極,看來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也已經吃飽了。

看著那些價格不菲的菜肴,我想到小時候家裏一個月才能吃上一次肉食;想到這些菜對於鄉下的農民以及城裏的貧困階層是多麼奢侈。浪費這麼多的菜,真讓人心痛!要是在以前,我肯定會挑那些最貴、平時難得一吃的菜肴下筷子。但我克製住了自己。

第二天,在心理谘詢室裏,我對z說起這件事:“不同的觀念在我的內心起著衝突。一個想法出現在頭腦中,不應該浪費,要多吃一些,像我的父母一樣,盡可能地不要剩下飯菜;而另一個想法卻是,吃過多的食物,特別是油脂類食物對自己的健康不好。飯菜是別人的,但身體是自己的。吃掉剩飯菜並沒有多少價值,既不是為了溫飽,因為已經吃飽了,也不是為了健康,因為反而會損害身體。兩種想法在我心裏做鬥爭。最後,我在滿桌的美味麵前把握住了自己,不再心存可惜之念,不再逼著自己吃下去。我選擇了有節製地攝入食物。”

z說:“在這一點上,你在漸漸地擺脫父母給你的生活原則,你正在為自己重新確立合適的準則。在飲食上進行控製,表明了你對自我管理能力的提高。能夠協調自己在飲食方麵的要求和滿足,也就會有同樣的能力去協調在其他方麵的需求和滿足。如果一個人不能節製自己飲食的需求,也可能無法節製在其他方麵的需求。有時候,飲食過量在一定程度上是彌補某一方麵的不足。”

5

當我和z醫生的談話再一次涉及到我的童年時,z問:“那時候,當父母爭吵時,你在做什麼呢?”

我好像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我什麼也不做,就在一旁沉默著,看著他們。”

當父母爭吵的時候,我是一個旁觀者,並且是多餘的旁觀者。我無處可走,無處可逃。在這場衝突中,我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父母情緒都很激動,我不能避免什麼,也不能做什麼,即使是哭,也是不合時宜的。沒有誰來保護我,我也不能保護誰。我隻有一個人呆在角落裏,旁觀一場與己無關,卻又不能置身事外的“戰爭”。

我不能發表意見,也不能表現情緒。我學會了隱藏自己,學會了在不安之中幻想,學會了安靜地逃避,學會了不在此時此地……

“內心有什麼感受?”

“覺得很煩,有時甚至想,我是不是他們親生的兒子?”

“如果不是他們的兒子,那會怎樣呢?”

“我就可以不在乎他們。”

“所以,你需要這樣的懷疑,正像你需要想象一樣……”

我好似聽到了幼年的我在孤零零地哭泣,可我已經長大了,我不必再保留當時的不安。也許在我孤獨、沒有保護的時候,我在想象中製造了魔鬼,而現在,我不再需要這些魔鬼了。

我不再是童年的我了。我用新的眼光去看待父母,把他們也看做是人。他們不再是強者,也不再是罪人,而是與我一樣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我不再需要努力取悅他們。

z問我:“現在你可以做到不在乎父親嗎?”

我說:“現在,我不能拋棄他。我有時也覺得他很可憐,希望他能過上好日子。”

對父母的怨恨曾經像一條蟲子一樣潛伏在我的心中。它一直在那兒,吞噬我的內心……而現在,我要把它趕走了。我還是認為自己是個孝子,我無法在良心上拋棄父母。

我寬恕了我的父母。我相信他們並不是有意造成我的不幸,也許,他們的一生也是在掙紮、痛苦中度過的。我又什麼時候想到過要去理解他們呢?我過去給予他們的是抱怨和指責。這是我對他們的誤解,這是人生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