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鐵和鏽(2 / 3)

我再一次記起“你不要太驕傲”這是一句醍醐灌頂的格言。我們需要講和,我們可以成為夥伴,當我們願意躬下身子去聆聽強迫症的訴說。

無論它是什麼樣的心理症狀,在它的背後,一定有著某種意義,或是想控製什麼,或是想逃避什麼……強迫症是一個陰影,我們要通過陰影,看到投下它的那個東西。

我對強迫症的嶄新感悟,也改變了我對待強迫症的態度。我們需要講和,我們可以成為夥伴,我願意躬下身子去聆聽症狀的訴說。

我越來越覺得,強迫症給了我看自己、看人生、看世界的一個獨特視角。如果我克服了強迫症,我反而對它有一種感恩的態度。我認為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經曆。這確實是我人生的一大挫折,但現在我也知道,它同樣是一次鍛煉自己的良機,是一次人生的特殊經曆。

5

在我與z之間的茶幾上,新擺了一盆仙人球。

仙人球放在一個藍色瓷盆裏。我用眼睛“精確”地測量了它的最大直徑,25cM左右。看著這個渾身是針的綠家夥,我老覺得那是一個巨大的腫瘤。

我向z談起我的這種感受。它讓我想起了死亡,於是,我們談起了我自殺的事情,談起了在我拋棄自己之前的那段心路曆程。

現在想來,我對自己是如此地不忠誠,不僅想拋棄自己的一切責任,還想把自己殺死。我不想麵對自己的現實處境,因此選擇了逃避與放棄。

如今,我又何嚐對自己足夠地忠誠呢?我並沒有完全忠於自己的內心,而是盡力地去遮蔽它、欺騙它。我並不想做我自己,而是一直在想做“別人”。我在惶恐和焦慮之中,失去了對自我的注視。我忽視了自己,忽視了自己最純真的願望。

強迫症是我對背叛自己的懲罰。

6

活潑的快板。窗外飄來的是小提琴《流浪者之歌》的旋律,這是海菲茲演奏薩拉薩蒂的作品。這位“凡是小提琴上能夠做到的,他都能做到”的音樂家,讓我崇敬無比。他美妙的音樂,曾經陪伴我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

音樂不會欺騙你的耳朵。它如一隊輕騎兵,直達你的內心。不過,它們是維和的士兵,帶來和平。

在音樂麵前,我們不必虛偽。

我對z醫生說:“這首曲子很好聽。我喜歡聽音樂,特別是古典音樂。音樂給人安慰和想象,在旋律之中,有時候我們能夠超脫現實。音樂確實有一種力量,好的音樂讓我們變得更平靜、更積極。我喜歡古典音樂,我能在其中體驗到一種遙遠的過去感,覺得自己身在曆史之中。也許聽音樂,有時也是在回避現在和真實的世界。音樂能夠把我帶走,哪怕是暫時的,但重要的是,音樂也可以把我帶回來。音樂讓我生活於真實的世界,而非虛構。”

在此時此地,我又想起了貝多芬。

多少次,我曾在生命中退縮,從今往後,我要用我的行動,來展示我的生命。

7

在心理谘詢室裏,我深深地懺悔,像一個原本不信神的人,終於皈依了信仰,匍伏在地,求神的寬恕。

我一點點地深入自己的內心,像小心翼翼地剝著一隻洋蔥,一層層地,剝到了最後,我淚流滿麵。我看到了自己內心的空虛,看到了自己最深處的柔軟。幻想破滅了,濃霧漸漸地散去。

我越來越發現自己是一個人,一個平凡的人,不再神聖,不再肩負著特殊的使命。我的家庭也是這樣,隻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我對z醫生感慨道:“我是這世界的一部分,是這世界萬千生命中的一個。我像其他生物一樣,是平凡的,是渺小的,是可以毫不在意的。這個世界太大,我隻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就像是一朵花,一片葉子,一粒沙子,或者一滴露水……沒有什麼是我應該擁有的。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特權,沒有比別人更多的愛,沒有比別人更多的眷顧,沒有比別人更多的憐憫。我隻是一個人,一個叫N的人。這個名字,也會被作為別人的名字,我隻是暫時用它作為符號。是的,我不會擁有整個世界。我知道,我必須接受這個不完整的世界!也許,世界上每個人都是這樣,每個人的命運都是不幸的。”

z醫生說:“我們永遠都隻是人,我們無法做到神。能接受缺陷的心靈,才是完整的。”

z醫生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輕緩,波瀾不驚。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我卻需要經受巨大的痛苦才能承認這一點。

這雖然讓我感到很悲哀,但也從此變得踏實了。

當我將自己作為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神去麵對時,我發現我已不再像以前那樣對自己感到陌生,現在的我與自己是如此地親近。

8

感謝z醫生讓我擁有了一個自由的空間。當我進入自己心靈的故事後,我常常沒有感覺到z的存在。他在那兒,他在傾聽,他是一個沉默的傾聽者。但他的存在,讓我感到自己與這個世界存在聯係,而不再是空洞飄浮的。

我一片片拾起自己支離破碎心靈的殘片,像玩拚圖遊戲一樣,反複地拚著,慢慢地拚攏。圖案在不斷地修改。

曆史隻有一個,然而,曆史的圖像千變萬化。我不斷地把自己的故事解構,又重建。我像在玩一個沙灘遊戲,堆成了一個物體,推倒了,再堆成一個。z醫生是陪我玩遊戲的夥伴。他很有興趣。有時候,他會讓我停下來看看,與我一起欣賞。

9

在進行心理谘詢之前,我對精神分析有一種畏懼。

精神分析有著不潔的名聲。雖然我又何嚐是清潔的,但我還是害怕讓自己看到太多的汙穢。精神分析猶如鋒利的刀子,慢慢地切入我的靈魂,直到靈魂的骨骼。我聽到骨骼在吱吱作響,我感到自己在顫抖。厚重的麵具在瓦解,一片片地墮落。

我害怕自己會跌入深淵,但是z醫生讓我保持了站立的姿式。

多少次我想退縮,但我從z醫生的眼神中得到鼓勵。我相信,在這裏,即使我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也不會被審判。

10

我做了很多的自由聯想,信馬由韁,有時候完全像瘋子一樣地想。有時候我糊塗不解,有時候我驚詫萬分。

我猶如一個孩子,離開母親的懷抱,蹣跚地學步。而z就像一個大人,他安靜地站在我旁邊,觀察著我的前進。他是我生活的觀察者,也是我的攙扶者,他讓我赤裸裸地看到了自己,雖然我剛開始被自己驚嚇,但我逐漸能夠承認那就是我。

我不用再害怕照鏡子,我會用溫暖的目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11

我開始寬恕自己,不再把自己當作一個罪人,當作一個造成自己命運困境的人。

我想,也許目前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狀態。這就是人生,我在盡力去做,就足夠了。

無論過去犯過多少錯誤,留下多少的缺憾,就目前而言,我也許不能做得更好,這就是我真實的人生,因此,我沒有必要感到自責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