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宣清聞言,臉上仿佛有一種絕望地掙紮。那眼眸裏藏著黯然,卻被黑夜侵襲的什麼都不剩了。他看著蘇漾,她仍闔著眼,睫毛顫動著,印下濃濃的一層剪影,倒像是夢魘住了。光暈裏閃著晶瑩,是她的眼淚流淌下來,輕飄飄地砸著人。
他終鬆開手,將人交給了雲念深。汽車的燈光擎著夜雨的動蕩,淩亂的影印在他的身上。隔得老遠去看,見雲念深已經抱著蘇漾上了汽車。他一時分不清蘇漾身上那件旗袍是月白還是霜色,在雨霧裏泛起微瀾來。
他想起她當時在霧鎖煙迷地戲台子上,柳啼花怨般唱著,“滿天涯煙草斷人腸,怕催花信緊,風風雨雨,誤了春光……”別樣的迷離惝恍。
在這雨夜裏輕似呢喃,回轉耳邊,一直摧枯拉朽到他心底的深處。
韓平彰坐在了副駕上,說:“剛才我拿話試探雲念深,他言語間表露出了對方述安的厭憎,並說他也想要了方述安的命。”
轉念見顧宣清遙望著窗外,隻一言不發,那雙眼靜沉沉地,不知在想什麼。
他試探著問:“二少,回官邸麼?”
顧宣清看著窗外,遠近裏不過是黑夜,無盡的黑,卻也有它的用處。那窗影映襯著他的雙眸,眼底的情緒全被夜色掩藏起來了,他合上眼,疲憊說:“辦公廳。”
汽車開回辦公廳時,夜已是極深沉了。韓平彰朝著後座去看,見顧宣清抱著臂,整張臉掩在軍帽底下,依稀是睡著了。
可依舊有一種警醒,仿佛蓄勢待發,整個的一絲不亂。他已經接連忙了兩日沒有合眼,平常公事繁重,從來都是披星戴月。不僅嚴於利己,對待親隨部下更是嚴苛。
自從接管了軍部,力主要摧毀廓清,隻是眼下的混亂局麵,全是沉屙宿疾。如今北地大有頹敗之勢,雖然平穩,卻是風聲鶴唳,又與南地關係日漸微妙。顧家看似執掌大權,實則烏煙瘴氣。
顧宣清這時候略微沉重的呼吸一聲,人已經醒轉過來,伸手按著額角,吩咐說:“把那人的資料送到審訊室。”韓平彰聞言應了聲是。
已經有衛戍開了車門,寒風冷雨一並撲過來。顧宣清下了車,闊步往廳裏去,因為雨霧重,青石地上積了一層水,燈光遠遠地照不過來,圍攏出一片昏黃。
顧宣清這時候倒想抽一支煙,掏兜卻沒有摸到煙盒子。他吸了口冷氣,抬起頭望天,也尋不見月亮。不知哪裏拂過渺茫的微光,刹那之間黯淡下去。
他迎著夜色,眼中濛濛有一點寒煙似的。軍帽和肩頭上都淋了雨,他伸手拂了拂,沾上疏落地一點涼意。
進去時,韓平彰已經拿著文件站在樓梯處等他。他接過來,這瞬間目光又落在那張照片上。
照片中的蘇漾依舊是笑顏,任憑照片如何的枯黃卷曲,裏頭的人永久定格著。像是朦朧地石印畫,處處透著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