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是故人來(二)(2 / 2)

他思緒湧動,見著戲台上的伶人正投來目光。一雙眼似淒似愁,翩若驚鴻,有一種極致的清美。然而那一身冰涼珠翠,累贅繁複的行頭,沉甸甸墜著她,倒像是困住了她。

那身戲服也兜著她,遠遠的看像是裹挾著一陣風,吹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是水袖裏一隻翩飛的蝴蝶。馬上就要飛到不知哪裏去了。

他忽而就想起母親那處庭院,入秋了仍有蝴蝶,全是灰撲撲地細紋,與舊式的院子有種淒涼的合襯。

蝴蝶落在繡花繃子上,上頭繡著一株死的海棠,叫人看著也像是死了。他就去追蝴蝶,母親隻管厲聲催促他走。

這時候台子下倏然一陣喝彩聲,原來這一折戲正唱到精彩處。

在旁的許思勉笑著說:“還沒見過像公子爺這麼安靜聽戲的人,總不至於如坐針氈吧?”

顧宣清也就做笑,說:“你倒打趣起我來了。”

許思勉的父親是顧軍元老,他與顧宣清自小相識。又是一同留洋軍校的同學,戰場上多少次出生入死的兄弟,因而彼此說話並不拘謹。

聞言朝著戲台子上看了一眼,又笑著說:“我們這些人苦啊,跟著公子爺東奔西走不算,又要遵守您的鐵律,這尋歡作樂的事一件也做不得,難得今兒聽一出戲,又是美人佳音,倒該賞些什麼才好。”

四下裏熙熙攘攘的,顧宣清微微垂下眼,自口袋裏掏出煙盒子擱在桌上,聲音淡淡的,說:“你可別會錯了意。”

許思勉忙殷勤的抽出一根煙遞過去,一麵劃了洋火,一麵笑著說:“不賞也好,公子爺您是鐵麵閻王,可別嚇到了人家小姑娘。”

顧宣清似聽非聽這一句,隻默默抽起煙來。這包廂裏到底太窒悶了,一個人時倒不覺得。又這樣暗沉沉地,眼前那戳燈糊著米色的厚紗,上頭又是龍又是鳳,縫隙裏飛出光亮來,照的台上的人影子一重又一重的。

他隱約地聞到香爐裏燃的香,烘焙地一股濃烈的味道,撲過來像是一捧幹了的花瓣,有些微的冷香,可到底太濃了。

他在煙缸裏按滅了煙蒂,起身朝外走了出去。這一折戲終也唱罷了。

一行人走出去老遠,窸窸窣窣仿佛還能聽見餘音。戲台下烏泱泱的人,不拘什麼全拋到台子上去,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也就闊步離開了。

蘇漾隔著人影去看,隻依稀看見那人頎長背影,被簇擁著慢慢也就看不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仿佛纏綿悱惻的戲曲唱不盡。君朗女兒萬般命運,由著伶人如訴如泣的演繹,盡是假的,盡是雲煙。

蘇漾行禮後便往後台去,繞過樓下的換衣間往前走。廊裏燈光稀薄,她慢慢的上了樓梯。那木梯踩在腳底一晃一晃的,眼前搖曳著影子,有風穿堂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