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已是日本數一數二的拳法家——即使對手使用忍術,也足以抗衡。
他的拳法的確不適合以寡敵眾。
不過——在一對一的情況之下,便能發揮實力。
他有自信,一對一絕不輸給任何人。
然而對忍者而言,一對一的狀況並不常見——不,豈止不常見?以一敵一,乃是忍者的奇恥大辱。
以寡擊眾卻能平安脫身。
或者以眾擊寡,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
這才是忍者的常理。
更甚者——當忍者置身於與敵人正麵對峙的狀況之時,便代表他捅了什麼樓子。
一個完美的忍者,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敵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攻擊敵人,讓敵人死得不知不覺、不明不白。
這就是忍者。
這才是忍者應有的風範。
以真庭忍軍第一奇人——包含鳳凰及狂犬在內,無人能夠理解的頭號怪客真庭白鷺為例,雖然他總是站在最前線,不藏不躲,光明正大地打仗,但他的忍法至今仍無人能解。
話說回來,真庭白鷺也是個絕不會被選為首領的人就是了。
——如果我能平安回到真庭裏。
——或許該稍微想想今後該何去何從。
不,不是稍微,是仔仔細細,深思熟慮。
與真庭狂犬分別,已過了半刻鍾——這段時間裏,真庭蝴蝶連吐氣的空檔都沒有,隻是一麵奔跑,一麵想著這些事。
倘若計劃順利進行,狂犬應該已經將相生忍軍的追兵全數殲滅——至少沒人前來追趕蝴蝶。
當然,蝴蝶不能因此放慢腳步——但可以稍微鬆一口氣。
說歸說,真庭蝴蝶可沒粗枝大葉到因此一掃後悔及反省的地步。
在敬重的老前輩庇護之下,苟延殘喘——根本是忍者之恥。
他立誓一輩子好好當個小卒,誰知自己竟連小卒都當不好。
倘若他是食鮫的屬下,早就被她以「妨礙和平與秩序」為由而立刻處決了。
他不光是不配當首領,連當忍者都不配——不,這一點早在他長成如此高頭大馬之際便已明白了。既然明白,既然心知肚明——
為何沒在身高超越六尺之時自盡?蝴蝶現在為此而悔恨不已。
「……總之,現在先設法回真庭裏吧!反正之後鳳凰大人也會處分我——乖乖受罰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現在的我,連死的權利也沒有。
至少用這種形式——貫徹小卒生涯吧!
蝴蝶一麵想著,一麵奔跑。
但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
他不是因為疲累而停下腳步。
別的長處他沒有,唯有體力勝過尋常忍者數倍。最好的證據,便是他跑了這麼長的路程,呼吸卻絲毫不亂。
他隻是感覺到奇妙的氣息,方才停下腳步。
「……是了,這一帶是野獸常經之地。這麼一提,狂犬姊說過有熊出沒——」
蝴蝶慎重地打量周圍——判斷方才感覺到的應該是動物的氣息。
即使是動物也大意不得。深山之中的動物往往比追兵更難纏,須得全神戒備:不過蝴蝶仍是暗自鬆了口氣。
就在他鬆了口氣的瞬間。
「…………!」
他聽見了聲音。
天下雖大,能聽出這道聲音的人——包含真庭蝴蝶在內,隻怕不到十個。
換作其他人,鐵定以為是風聲。
若非蝴蝶也曾讓身體發出同樣的聲音幾萬、幾億、幾兆回,是決計聽不出這道聲音的。
蝴蝶無暇思考。
他的雙腳自然而然地循聲走去——距離應該不遠。
真庭蝴蝶的胸口怦怦跳動——他從樹梢跳落地麵,並未掩藏腳步聲,毫不猶豫,毫不遲疑,一直線走了過去;這一刻,他將眼下的狀況全拋到了九霄雲外。
果不其然。
映入眼簾的景象正如他所猜想。
腦海中描繪的景象,栩栩如生地呈現眼前。
隻見一名男子在天然形成的挑高空地之上全神貫注、一心一意地打著拳。
手臂劃破空氣的聲音靜靜地響著,連續不斷。
「……?」
此時,男子發現了蝴蝶。
蝴蝶本來就沒隱藏氣息——更何況他生得如此高頭大馬,一旦靠近,總會被發現的。
見了蝴蝶一身無袖忍裝、鎖鏈纏繞的奇異裝扮,男子豪爽地大笑。
「哈哈!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個頭比我更高的人——你可真厲害!」
自幼在忍者裏中生長的蝴蝶還是頭一次被人稱讚體格——而這也是真庭忍軍下忍真庭蝴蝶與虛刀流開山祖師鑪一根命運性的相逢。
2
◇◇
虛刀流開山祖師鑪一根。
當然,此時的他尚未建功立業,什麼也不是——隻是個尋常的修行者。
修習武術的修行者。
此刻的一根,正在深山中閉關修行。
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但一根並未從軍報國,隻是默默地在深山野地之中修行——看在真庭蝴蝶眼中,可說是個十足的怪人。
彷佛對世上的一切毫無興趣,唯有鍛鏈自己的身體才有價值。
蝴蝶不禁忘懷一切,出神地看著一根的一舉一動。
現在並不是幹這種事的時候。
對眼下的蝴蝶而言,首要之務便是立刻趕回真庭裏——他沒有閑工夫四處閑晃,更沒有時間停留原地。
真庭狂犬舍身抵擋追兵,掩護蝴蝶逃走——我怎能不回報她的一番高情厚意呢?
蝴蝶甚至聽見了自己捫心自問的聲音。
然而蝴蝶卻覺得——見了這名男子,卻視若無睹,直接離開,才是更大的背叛。
是背叛狂犬?背叛真庭忍軍?
還是背叛了自己的肉體?
他不明白。
蝴蝶猶豫了一瞬間。
接著,他不再多想——從心所欲。
對鑪一根出拳。
◇◇
無須言語。
無須交談。
無須問答。
這場比試自然而然地展開了,彷佛從許久以前便約定好似的。
真庭蝴蝶朝著鑪一根出招。
鑪一根滿麵欣喜地接招。
他們不知彼此的姓名、彼此的來曆,卻察覺了彼此的相似之處,惺惺相惜——
大打出手。
「叱!」
第一招是蝴蝶較快。
一根雖也長得相當高大,但如他本人所言,終究不及蝴蝶;莫說身高,就連手臂長度也是蝴蝶穩占上風。
真庭蝴蝶如運鞭一般運臂,拳頭直向一根臉上攻去。
他的攻擊距離長得嚇人,從遠方飛來的威猛拳頭直教人抓不準距離感。
「呼——」
一根吐了口氣——彈開了拳頭。
他不閃不接,竟是硬生生地彈開了拳頭。
這個舉動正是一根對自己的肉體擁有絕對自信的證據。他深信無論是哪種招式,都無法傷害自己千錘百鏈的身軀。
見狀,蝴蝶滿心歡喜。
說來奇怪,自己的拳頭被彈開,居然教他喜不自勝。
擁有如此自信的人近在眼前,令他歡喜至極。
帶著這股歡喜,蝴蝶又揮動了另一隻手,這回他豎掌為槍,從遠處刺向一根——但一根不容他得逞。
一根反守為攻,追擊方才彈開的手臂。
他牢牢抓住蝴蝶的手腕,一口氣使上全身重量,扣下蝴蝶。
——關節技!
劈頭就來這招?
若是手肘被他扭斷,勝敗就成了定局,蝴蝶可不願如此。蝴蝶搶先一步,順著一根的動作一躍而起,巨大的身軀在空中轉了一圈,以拖延一根徹底扣住關節的時間。
倘若此時有人觀戰,見了蝴蝶這一瞬間的動作,定要大吃一驚。沒人料想得到生得虎背熊腰的蝴蝶竟能有如此矯捷的身手。
然而對蝴蝶而言,這一招稀鬆平常。
他方才出這一招,隻是為了爭取時間。
而他爭取到的時間——隻有一秒鍾。
雖然僅僅一秒,但有了這一秒,便已足夠。
真庭蝴蝶可在一秒之內連出五拳。
一根直覺靈敏,心知不妙,立刻放開蝴蝶的手——但他可沒老套地拉開距離,反而更加靠近蝴蝶。
這已經不叫短兵相接,而是肌膚相親了。
論道理,這麼做相當正確;蝴蝶長手長腳,攻擊範圍極寬,要對付他,遠離不如靠近。隻是要靠近難如登天,但一根卻如套招一般,輕輕鬆鬆地完成此舉。
說來驚人,一根竟就著這個距離——
就著這超近距離——朝著蝴蝶的頭顱踢出一腳。
若無駭人的柔軟性及爆發力,是決計使不出這一招的。
這一腳來自真庭蝴蝶完全料想不到的方位,他豈躲得過?
打從自娘胎出生以來,蝴蝶從沒被人攻擊過頭部,也難怪他反應不及。
說歸說,他可不能就這麼屈居劣勢。
既然躲不過——就硬碰硬。
隻見蝴蝶瞵間彎起長臂,手肘朝內一轉,往踢來的腳撞去。
這一招稱不上肘擊;若是換作蝴蝶以外的人使出,頂多隻能叫自暴自棄。
因為這等於親手毀掉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手肘,可說是愚昧至極。
而這招也彈不開一根的腳,隻能玉石俱焚——拿人體最硬的部位與人硬碰硬,壓根兒不是忍者招數,而是拳法家的防禦招式。
——不。
——不叫防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