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近幾年越發對佛理上了心,靜思園裏還特地設了一處佛堂,方便老夫人禮佛。
此時院裏人聲寂寂,隻聞蟬蟲鳥鳴吱吱喳喳,花間蝴蝶偏偏飛舞,越發顯得寧靜。門外廊下站著好些丫頭並幾個婆子,一色低著頭垂著眼,大中午的,也有幾個婆子精神不濟倚柱眯眼,想是大太太等人都在這裏。
此時婆子丫環們見了她們進院子,紛紛打起精神來,皆是一邊行禮一邊偷眼打量著破壞了今天宴會而又不得老夫人待見的沈悠然。隻見她安安靜靜的,腳步也不見驚慌措亂,秀氣的小臉上亦尋不出一絲害怕或憂愁的神色,著實是讓人吃了一驚。心想這六小姐莫不是怕過頭了,傻了吧?
臉上帶著一絲自然的淡笑,沈悠然表現出來的是平易近人的態度。她心裏十分清楚,若是她當真如她們所料戰戰剋剋縮頭縮尾拘手拘腳,隻怕她們現在眼裏出現的就是毫不掩飾的一眾鄙夷,那她當真就是無可救藥了,永遠也別想在這府裏有出頭之日。非得是出乎她們意料,遇事不驚從容以對方能入了這幫整日浸在深宅大院以心計度人的婆子嬤嬤們的眼。別看她們隻是身份低下的奴才,她們可比這府上的主子小姐還要有麵子,多少主子下了麵子趕著巴結她們,她們還不一定會願意理你。
一行人靜臉屏息地進了房裏,丫環在前打著簾子,隻見正主位軟榻上老夫人正以手撐頭斜坐著閉目養神,一個小丫環在背後扇風,一個小丫環蹲在腳邊仔細捶著腿。大太太邵氏二太太駱氏並沈蘭馨沈海棠兩位小姐都在底下兩邊站著,見了她們,沈蘭馨孩子氣地把臉扭開不想理會,沈海棠亦冷笑陰暗地望著她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眾人先行禮問安,而後也都自動站到兩邊站著,留下沈悠然一人突兀地站在正中間。
沈悠然輕輕跪下,麵目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向老夫人磕了個頭,開口道:“孫女給祖母請罪,請祖母責罰。”
老夫人閉目養息,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站在老夫人身邊的得力嬤嬤盧嬤嬤見此貼近老夫人耳邊說了一句,隻聽老夫人輕輕“嗯”了一聲,方眯了條縫瞧了一下,又閉上眼睛繼續養神。
眾人見狀,皆知是老夫人有意要諒她一下,於是再不敢言語,隻垂眼盯著自己眼前的青磚地板。沈悠然跪在那裏,背脊挺得直直的,麵上一點不滿都沒有顯現出來。頭梳雙羅鬢以彩帶係之,額前的碎發輕柔地垂掛於眉目之間,顯得原本就小巧的臉蛋越發尖得如瓜子般,帶著江南女子的溫柔撫順,此時垂目跪在那裏,比平日看起來更可憐了三分,倒是讓場上的人無不在心裏歎息一回。
盧嬤嬤也是眼觀鼻鼻觀心,偶爾抬眼瞧一下,又不動聲息地垂下去。心裏卻是感歎,這鼻子這眼睛當真是像極了她娘。當年公認的金童玉女,走到今天尷尬的境地,究竟是誰對誰錯?
雖說當年將沈兩家還未放定,算不上是沈府悔婚,但那都不過是走走過場的事,兩府心裏是早已默認了的。誰會知道沈三少爺去江南求學,竟會生出意外來,回來就說要娶院長之女為妻!想當年老夫人還為這事氣得當場暈過去,放出狠話就是她死了也絕不會讓這等輕薄女子進門。又命管事迅速采買下聘一應事物,盡快完婚,以此要令三少爺死了這條心。三少爺一向孝順懂事,卻竟然在這件婚姻大事上違逆了老夫人,連夜離了府回了江南。若是事情到此為止,那是沈家欠了將家的,沈家理虧,自然無話可說。可偏偏將府的小女兒也是個倔強的,認定了三少爺一人,便不肯再同意將府另尋的一門親事,亦是在夜裏逃離了將府孤身一人去了江南。
將家的恨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可為何老夫人也恨呢?三少爺薄情拋妻棄子,將勤勤臨死將孩子托孤沈府,老夫人不是更應該為其兒子的不負責任覺得愧疚而善待她們嗎?卻為何這般視而不見?盧嬤嬤看著老夫人那幾乎是一夜間愁白的白發和滿臉滄桑的皺紋,回想起出嫁時小姐烏黑柔亮的一頭青絲,心裏就忍不住心疼起來。深深地歎息,也許別人都以為老夫人絕情,可老夫人的絕情那都是給逼出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