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曆史記載的事實本來就簡略,而且先民們在講述時,本來就帶有相當濃厚的神話色彩,則後人在傳播、接受過程中,自免不了踵飾增華。這些修飾部分,並非是曆史事實,因為後人對於幾千年前祖先的生活方式並非熟悉、明了,甚至他們對於幾千年前的生活是非真的很感興趣都難說。所以正如我們看到的,這些增添的部分,乃是後人的想象,這些想象,因為傳奇的目的,逐漸重新演變成了神話。
當然,這裏所說的,是從三個主要方麵,討論《封神演義》的神話色彩。不過否認的是,《封神演義》的寫定者,本身也願意以一種神話的方式來講述武王滅商的故事。在《三國演義》之前,有《三國誌平話》,在《封神演義》之前,也有相同內容的平話,兩相比較,《封神演義》的神魔化是非常顯著的,這其中當然有《封神演義》作者的個人因素在其中。
據說,曾經有一位紹興師爺,以大禹治水為題,也寫了一部神魔小說,可惜他不幸落水而亡,這部書稿沒有留傳下來。就我們現在能看到的神魔小說,恐怕也隻有《西遊記》與《封神演義》算是影響比較大的。《西遊記》為宗教題材,本身就是神話,同時唐僧取經故事確實富於傳奇性。至於描寫明初曆史的《三寶太監下西洋》之類的小說,由於曆史較近,影響反而並不是很大。由此可以看出,《封神演義》借神仙說事,來描寫中國早期的曆史,應該算是一種比較高明的手法吧。
神仙何為?
既然《封神演義》借神仙來說事兒,將一部武王滅商的曆史劇,變成了一部熱鬧而神奇的神仙劇,那麼,神仙在《封神演義》裏到底幹了些什麼呢?
簡單地說,神仙是《封神演義》故事的主要參加者。神仙參與了武王滅商的鬥爭,也有一部分神仙站在對立麵,力保成湯打下的商家江山。因此,神仙成了《封神演義》描寫的主角,是推動曆史前進的“主動力”,也是曆史的主要創造者,可見,他們在小說裏忙得很。
在《封神演義》中,所有的神仙都是“有組織的”。他們要麼屬於闡教,要麼屬於截教,即使不屬於闡教或截教的,如那些散仙,最終也都要歸入闡教或截教的陣營,另外一個不那麼顯眼的“組織”,是西方的釋教。畢竟闡教或截教,都被認為是道教的一個組成部分,道教是中國傳統的宗教,從先秦的老子、莊子算起(更何況周時的老子還被提到了商代之前即已得道成仙了),就已經是源遠流長了。佛教且不論釋伽牟尼如何,隻是說從漢代傳入中國,或者達摩一葦渡江算起,總是後來者。《封神演義》裏將釋教故意寫得勢力比較少,從屬於中土宗教,還把釋教中著名的觀音菩薩、文殊、普賢等,都說成是半路出家,是從闡教轉過去“支援”釋教的。
闡、截兩教的神仙們,都是極有本事的。他們或者有種種特異功能,或者有各樣神奇寶貝。《封神演義》中有不少的法術,象土行孫能在地裏鑽來鑽去,《封神演義》裏也有不少寶貝,如象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那樣為人所熟知的風火輪、混天綾等(這是哪吒的寶貝)。
但是,有再高的本事,神仙之上還有一個定數,那就是神秘的天意。天意到底是什麼?這個不好說,因為既然連神仙們都不太清楚(當然,道行比較高的神仙有的能算出來,但他們算出來了也不敢說,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同時,法術再高的神仙也不敢違背天意,那麼我們可以說,神仙再厲害,他也得受天意的約束。
《封神演義》首先便是一個天意,那就是普天下的神仙都有一個歸宿,這個歸宿是什麼呢?就是封神榜,這個榜很重要,《封神演義》又叫《封神榜》,便是證明。這就好比現在的評職稱,最大的領導,教主們都已經將大家的職位分配好了,定了之後,便不得再加更改。即使其中的某一位教主反悔了也不行,《封神演義》中截教教主受了手下人的挑唆,對闡教表示不滿,但他的不滿對最終的結果不僅沒有改變,相反,他的努力,成了封神榜體係圓滿成功的一個促進因素。
所以,我們看到,很多時候神仙們對未來的結局很熟悉,但是他們卻被迫保持沉默。比如說,孔宣要前來劫營,但是就算有神仙知道了,他也不敢說,因為天意如此。黃天化要被殺掉,不僅有神仙算出來了這個結果,甚至連老天爺還加以警示,記功勞的時候,筆頭都掉下來。可是,知道的人也不能明白地說出來(當然,黃天化聽不聽,那是他的事)。有時候,人們都懷疑,這個老天爺是不是有點問題,總是自相矛盾:他決定了黃天化要死,也就罷了,有的神仙能算出來,那不是老天爺的錯,但老天爺為什麼會讓筆頭掉下來呢?這是向黃天化示警嗎?那他到底是希望黃天化死呢還是不希望黃天化死?當然,老天爺是沒法子回答這個問題的。而且,普通人也不會追究這個問題最終的答案。即使追究,發生的結果也隻能證明老天爺的正確。
這樣看來,神仙們的日子,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明明知道某種情況發生,但你卻偏偏無力、甚至是不允許去改變他!如果普通人具有了這種特異功能,生活會不會更幸福呢?曾記得有部科幻電景,說是某科學家製造出了一種機器,使人可以看到自己的未來。結果,這部機器給人帶人的不是幸福,而是更大的痛苦。有人看到了自己的不幸,但他偏偏就在極力躲避這個不幸的時候,以被預言的方式死去。這個時候,真的讓人想起來,有的時候還是生活在糊塗中更好一些,至少你還有希望,還有懸念。
更何況,在《封神演義》中,神仙們有無窮的能力,但也有更多的無奈。某些時候,這些法力非常高明、管用,比如一陣怪風吹過,薑子牙或者別的神仙就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事先加以規避。但是也有的時候,他們自己就錯過了,神機妙算如薑子牙者,也有被人劫營的經曆。
想想這是正常的,如果兩方麵的人都能未卜先知,那這仗怎麼打呢?所有的人都事先知道對方的步驟,以我們的推理,這仗就不打了:甲方推出乙方劫營,並作出相應的布置;假如乙方又推出甲方算出此事,並作了相應的措施,於是他又反其道而行之……於是,仗不就成了雙方的紙上談兵?而且你改我也改,永無止境。
當然,這是一個假定的推理,如果是這樣,那《封神演義》的仗打不完,或者說,仗永遠打不起來。不僅打仗是如此,即使是神仙對於自己的命運亦是如此。
我們以薑子牙為例。曆史上的薑子牙如何,我們且不追究,但至少《封神演義》中的薑子牙,成了半仙之體,這是毫無疑問的。他的法術高強,比如說算卦,他恐怕比以演易著稱的周文王還要高明,因為他讓武吉成功地躲過了牢獄之災,讓文王的卦失靈了。但是,薑子牙卻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也躲不過天意對他的規定。在他學道歸家之後,老天爺不讓他老老實實地作個小本生意,作什麼生意賠什麼本,賣卦又碰到了妲己,這是他能算出來的嗎?碰到了馬氏妻子,最終還是離異了,他能算出來嗎?算出來了,他能不娶這個妻子嗎?
因此,對於神仙,我們亦作如是觀。因為是幻想,所以他們無所不能,但是,事情畢竟還是要有懸念、有波折地發展,故而萬能的神仙,在具體的行動過程中要七折八扣。正如我們看《西遊記》,孫悟空的本領可謂大矣,主意可謂多矣,但是他也要經常吃癟子的,否則的話,按照小孩子的推理,每次碰到妖怪都往他肚子裏一鑽不就解決問題了嗎?或者反過來想,那些妖怪本領這麼大,為什麼就不能把孫悟空給擠死消化了呢?神仙的能力本來就是憑空虛構的,因此,在理解的時候,也不能用現實的邏輯去推理。
有了這樣的觀念,我們再去看《封神演義》中的神仙,發現他們除了有一些特殊的本領、奇怪的寶貝之外,其實也和普通人並無二致。所謂的特異功能,也隻是《封神演義》這樣的神魔小說中更多一些,其他的小說也會涉及。
舉個簡單的例子,《西遊記》裏的孫悟空有騰雲駕霧的本事,《封神演義》裏的神仙們也能飛快地跑來跑去,《水滸傳》不是神魔小說,但裏麵的神行太保戴宗也有這個法術,隻不過他不象孫悟空那樣誇張,一下子十萬八千裏,所以戴宗出現在英雄傳奇《水滸傳》中,雖然使人覺得新奇,但似乎並不覺得荒誕。再說到神奇的寶貝,鄧嬋玉能手發石子,在《封神演義》中大出風頭,但《水滸傳》裏何嚐沒有?沒羽箭張清的威風似乎還更勝一籌。
神仙的愛欲與喜怒
《封神演義》中的大部分神仙(當然,也包括一些本來是凡人的武將),無論是屬於闡教,還是截教,如果沒有最終修成正果,都被招進封神台,最後接受薑子牙的分封--《封神演義》的書名(以及另一民間名稱《封神榜》)即由此而來。不管他們的命運如何事先注定,神仙們或正直、或勇武、或忿狷、或驕橫、或粗魯、或忠悃,還是各顯其能,各盡其態。這其中便有兩對神仙,他們是真正的“神仙眷侶”,很是有點獨特了。
這兩對神仙,一是土行孫與鄧嬋玉,一是龍吉公主與洪錦。如同《三國演義》等講史一樣,《封神演義》裏涉及到家庭與兒女私情的並不多。當然,《三國演義》是寫帝王將相的曆史演義,而《封神演義》雖然有演義之名,但我們現在將他們歸入到神魔小說的類別裏,但它畢竟還是借著武王伐商的曆史事件為由頭,來虛構神仙異事的。
《三國演義》中劉備提出了一句名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並說,衣服沒了可以換新的,手足斷了可續不上,可見在他這類“大英雄”眼裏,妻子根本沒有地位。《封神演義》裏盡管沒有這樣的宣言,然而將成湯幾百年的江山毀滅原因的根子栽到妲己的頭上,“女人禍水”的影響並不比劉備的那套理論影響小。而且,《封神演義》裏蘇護一家被兵火,是因為生了個漂亮女兒,黃飛虎一家的災難,隱隱然也歸結到他娶了個漂亮妻子頭上。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最後落不是的還是自己,黃飛虎確實是夠鬱悶的。
《封神演義》中這兩對另類,也各有特色。土行孫頗有點好色的毛病,龍吉公主倒是符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動的勁頭兒,但最終還是嫁給自己的手下敗將洪錦作妻子。
應該說,土行孫是《封神演義》中很有點個性的一個人物,他長相奇特,本領也不同一般。他身材極矮,有如孩童,走馬出陣,往往被身材高大威猛的對手視而不見,因此,戰場上還經常發生武將要下力氣去“搜尋”對手的奇聞。但土行孫身材不高,並不意味著他道行低,秤砣雖小壓千斤,土行孫可是有自己的絕活兒:他的絕活兒是鑽土而行。
這個鑽地術到底如何,因為是《封神演義》作者的想象,我們是不清楚,但總之很讓人神往的。我們的祖先出門,隻能靠兩條腿,即使有牛車、馬車啥的,也快不到哪兒去。想想看,在廣袤的土地上,天天風餐露宿、日曬雨淋的,可絕不是件愜意的事兒。當然,神仙們不會象我們的祖先那樣辛苦,所以祖先以想像賦予他們飛行術:比較出名的,是孫悟空的筋鬥雲,一下子就是十萬八千裏。
駕雲在天上飛,這是神仙們標準的交通工具和運行方式。即使是能夠乘飛機在天空中旅行的我們,絕對會仍然向往神仙們的駕雲:踩著潔白的雲朵在天上隨風流動,而雲端裏站著一位鶴發童顏的老人或者美豔可愛的仙女,長袖飄飄,多麼美的一幅畫麵啊。若是讓人選擇,我想,恐怕絕大多數人都會棄“機”選雲的--除非他有恐高症!這也是很多人明知道是神話,但看著影視作品中神仙駕雲時仍然飄飄然有淩雲之誌的原因吧?
駕雲飛行,是神仙的大眾交通工具,雖然令人神往,但多了也不覺得出奇。出奇的是,象土行孫卻是能夠在地下穿行。
我們生活在地球上,但人類對地球的了解並不見得比太空容易多少。除了對外空的好奇之外,祖先們對大地深處的好奇亦不見削弱。而且,這種好奇恐怕因為大地的致密而顯得比空中飛行更見奇特。神仙住在天上,鬼魂住在地下,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常識。但即使如此,祖先對地下的神鬼非常好奇,比如,他們在地下的生活與交通方式就讓人迷惑不解,蒲鬆齡老先生自稱是“才非幹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他的《聊齋誌異》裏充滿了花妖鬼怪的故事,但他對鬼在地下的生活就很迷惑。他想了半天,才讓鬼自己說,其實鬼在地下並不覺得擁擠或難受,就好象魚在水裏一樣,很自在。但到底怎麼自在法,他想不出來。當然,外國人也一樣的,一部《地心施行記》就充分說明,大地深處也是洋鬼子們削尖腦袋都想探進去看一看的神秘所在。
土行孫也偏偏具有這種才能,他能夠在地下輕鬆自如地鑽來鑽去。當然嘍,神仙們個個都身懷絕技--要不然,怎麼是神仙呢?在地下跑來跑去的,難不住神仙。比如說楊戩好象也能,他可以“土遁法”借著土地快速地位移。“土遁法”在今天我們能看到的書中都沒有詳細記載,我們既不能修煉,也無法了解,看來是沒有流傳下來了。但《封神演義》裏的意思,好象隻要有土,楊戩也能飛快地跑到別的地方去。
《封神演義》裏對“土遁法”沒有展開描寫,所以我們無法細致地瞻仰“土遁法”的風采,但是土行孫的鑽地術卻屢屢有所表現,故而比較為讀者所熟悉。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楊戩的“土遁法”盡管使起來也許很有看頭,但這個“遁”總讓人感覺有點狼狽相--當然嘍,作者的本意應該不當如此。還有一個,就是“一招鮮”,大家都會,沒啥,但是你有一招特別的,讓別人眼前一亮,而且在關鍵的時刻還總派得上用場,這就能脫穎而出了,土行孫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