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2 / 3)

作者另幾篇寫新人形象的小說,也在不同程度上突出了人物身上的時代特征。《支部書記的女兒》中的陳春蘭,始終恪守一個信條:“大隊千百來人,真才實學的人不少,我沒麵去占(招工)位置。”她不僅拒絕了父親所給予的兩次“特殊安排”,而且,當時代的需求、論人斷事的標準發生變更時,她又斷然拒絕了父親廉價奉獻的“農業技術員”的桂冠。她一方麵腳踏實地,不斷進取,另方麵,又時時惦念著“文革”中被逼走他鄉,下落不明的小農業專家黎亞南同學。最後,她出訪找到了他。這個人物實事求是的精神,博大的襟懷,閃爍著炫目的時代光彩。《阿靚回故鄉》中的楊偉芳大嬸,又是另一種胸懷坦蕩的人。“文革”中,她受了那麼多不公正的淩辱和委曲,可是,一旦當社會把她當作真正的人來看待時,她就不再斤斤計較過去,而是不涉前嫌,用自己崇高的精神境界去照亮落後者缺損的心靈。這也是一個有時代光澤的人物。文化大革命,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蒙上了濃重的陰影,留下了深刻的“後遺症”。作家通過楊偉芳大嬸形象的塑造,賦予這類矛盾以正確解決的途徑和方向,這對今天仍不能擺脫個人恩怨的人們,是有深刻教育意義的。《社會名流》中的新任生產隊長楊大新,既堅定不移地執行黨的農村經濟政策(“一上任就以無所畏懼的氣魄率先搞包產到勞”,“打田號,劃地段,責任到人,搞得熱熱火火”),又懂得如何運用黨的政策和策略去對抱殘守缺者進行合理的鬥爭,顯示出今天農村基層幹部經過曆史正反兩方麵經驗的錘煉,更趨於成熟。《她從香港歸來》,寫去了香港的農村姑娘謝銀英,力排眾議,執意回鄉找對象,雖然也頗具新意,但由於小說對這個人物的行動所提供的依據尚不十分充分,因而削弱了她的可信性。

作家在人物塑造上,加深作品的思想深度和時代感,還注意將筆觸伸向頑固守舊人物的心靈世界,鞭撻和批判他們的落後意識。作家這樣寫,是因為深深感到:“農民身上許多落後意識,也導致了他們自身的悲劇。”這個認識,是深刻的,有見地的。當然,公允來說,作家新寫的十一篇小說,在對落後人物的刻畫上,較之先進人物,更能顯出自己的功力。繼《驚蟄雷》之後,作家又提供了彭有福、蔡鳴樓這樣兩個具有概括和典型意義的藝術形象。

彭有福與蔡鳴樓這兩個人物,有許多共通之處:在外貌上,彭有福:“癩疤頭,突門牙,一個尖頭撇角的半老頭兒”,蔡鳴樓:“個頭不高,犁弓背,禾鐮腳,一字肩”,都是“其貌不揚”。在經濟和社會地位上,一個“窮得沒法買油刮痧”,一個是“懶鬼、窮貨”,“連老婆也被指著他的鼻子,罵罵咧咧,指東派西”,純屬鄉間一等的流氓無產者。在發跡史上,都得益於文化大革命這個特殊的曆史環境,彭有福仗著一封指鹿為馬的歪曲真相的“群眾來信”,“得到縣委書記的垂青”,從此“在田心寨有舉足輕重的人望”;蔡鳴樓搞封建迷信活動,被“微服偵察”的縣革委會郭主任誤以為“以毒攻毒”,一夜之間,“成了被人嘖嘖稱奇的新人”。此後,彭有福的“食祿全在於此”:“公社、大隊召開的各種會議:黨代會、社代會、積代會、雙學會、二先會……那個會議設宴都不會缺他”,“加上民間宴請,他一年能省下差不多一半的口糧”;蔡鳴樓則是:“屋子裏,常常客至如雲”,“酒席間,都有他的玉駕芝顏”。在麵對農村變革的現實麵前,彭有福滿懷怨情,破口大罵:“‘四人幫’倒台你就飛得起來了?”蔡鳴樓則惡狠狠地叫嚷什麼:“‘社會主義’這麵旗,你們是砍不倒的!”“我生是‘社會主義’的人,死是‘社會主義’的鬼!”以至於走路的“步子都很高遠,很悲壯。”似乎都竭誠成為舊時代陳規陋習的殉葬品。這兩個人物的不同之處在於:彭有福獵取名位,主要是為其不勞而獲取得合法性,隻求“富”,這是典型的小農經濟思想;蔡鳴樓則深謀遠慮得多,他不隻求“富”,還要“貴”,集“富貴”於一身。他“參與”“隊裏所有政治、生產、經濟等等的活動”,倘無他認可,一切“將是毫無意義的”。這樣,作者就賦予了後者以更廣泛更深刻的社會內涵和典型意義。

作家塑造這樣兩個人物,不僅寫出了人物的性格和心理,而且揭示了形成這種性格和心理的曆史原因、社會條件,以及他們在不同時期不同環境中的表現形態及其變化,從而反映出人生和社會的某些本質的東西。它告誡人們:如果不對彭有福、蔡鳴樓這類人物進行鬥爭和改造,黨的農村經濟政策就無法落實,農村的變革也就可能夭折。從藝術上來看,這兩個人物有許多地方顯得雷同,這不能不是一個極大的缺陷。

此外,還要提及的又一個問題是,人物雷同在作家關於領導幹部形象的塑造上,存在類型化。在這十一個短篇中,其中有四篇都寫到一個姓莫的領導幹部,他的身份雖有不同,但在形象塑造的成敗得失上,除《農技師和公社書記》中的莫書記寫得較有個性之外,其餘各篇,都較為單薄,甚至有點概念,他們之間沒有鮮明的個性區別,甚至所作所為及經曆、氣質、神韻、風度,大致都一樣。這是否說明,作家在觀察農村生活時,對這一類人物(包括《社會名流》中的縣革委會郭主任),尤其是對他們處於曆史變革過程中的典型的性格、思想感情和心理,尚未能準確地把握,以致下筆不能像寫那些普通農民形象那樣得心應手,那樣機妙,那樣活靈活現。這幾篇小說中,農村領導幹部的正麵形象,似乎除了《支部書記的女兒》中的大隊黨支部陳支書還寫了一點個性特質外,其餘的,如同是這篇小說中的公社書記、《小鎮理發師》中的公社羅書記等,都顯得筆力不足。楊幹華小說的風格,基本上是屬於以寫農民的“鐵筆”趙樹理為代表的“山藥蛋派”的。作家在剛開始創作時,“亦曾如醉如癡地愛著趙老大為代表的‘山藥蛋派’作品”。但從熟悉和描寫農村基層幹部,尤其是縣、社兩級的領導幹部來看,楊幹華與“山藥蛋派”的其他典型作家,如馬烽、孫謙等相比,還有較大距離。在作家這兩年來的新作中,還未能看到一個富有個性,真切感人的農村領導幹部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