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人物的塑造上,還寫了一些在時代潮流衝擊下,處於改造和轉變中的人物。在新舊交替和變革的轉折時期,生活中既有絢麗的光亮麵,亦有舊時代的陰影,而更多的往往是新舊交替和變革的一種複雜的折射。作家觸及這類人物,對於加深作品的深度和厚度,無疑是有益的。《阿靚回故鄉》中的陳詠梅,由原來的“三懶”(懶洗澡、懶梳頭、懶幹活)變成所謂“三美”(人樣美、思想美、靈魂美)人物,新思想的洗滌和新生活的呼喚,終於使她對過去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好像做了一場夢。”《支部書記的女兒》中的陳支書,留戀過去用搞“運動和開會”來指揮工作的老一套,否則,就寸步難行。可他終究在前進著的現實麵前,開始反省自己以往的思想方式和工作方法。《陳大伯醉酒》中的大隊黨支書,在麵對自己一手釀成的曆史錯誤時,雖不免產生某種陣痛,但他還是承認自己“錯了”。
在藝術表現上,楊幹華近兩年的創作,除了繼續保持了原來的藝術特點,如篇幅精短;事情小;人物集中(兩三個人物)、事件集中(一兩件事)、場景集中(兩三個場麵);傳統的白描勾勒;善於用細節進行“人物安裝”;從人物關係求情節,從人物自身的行動及人物性格的對比中來刻畫人物;行文運筆簡潔、輕快、準確,富於幽默和詼諧感等,近兩年又有了新的探索和發展,而這又是與作家力圖加強作品的思想深度和時代感分不開的。其主要體現在:
於素樸中覓奇崛。雖然著眼點仍然是平凡的事物和普通的人物,但作家在觀察生活時,卻善於從正麵想到反麵,從正常看到反常,司空見慣求不慣,“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作家在藝術概括中,注意尋求個性,抓住個性,表現個性,能從平淡中覓奇崛,並在藝術聯想的過程中,使其爆發出耀眼的思想火花和性格光彩。一次戒酒,一回酒席,一趟赴宴,一條牛的失而複得,一塊豬肝的不翼而飛,一場鄰裏糾葛,一次旅途邂逅……作家都能從中找到奇特的藝術表現角度,開拓出不同的生活題旨,展示出兩個時代的軌跡和轉機。作家在對這些普通的生活現象進行觀察和描寫時,既重視它的獨特性和個別性,又能從中找到與時代精神、社會內涵的聯結點,顯出時代的色調和聲音。
縱橫結合。作家以往的作品,在選材和結構上,一般隻是寫一個橫斷麵,選取人物整個經曆中最具特色的部分,即最有典型性的性格和思想感情,加以生發,著意開掘。作家這兩年的小說,雖然截取的還是生活的一個橫斷麵,但卻能與生活的縱深麵結合起來,使之熔注進包含有社會和曆史因素的性格和思想感情,增強作品的曆史感和時代精神。《陳大伯醉酒》采用直敘,將主人公“今天”的戒酒行動與“昨天”的癮酒曆史聯結起來,並通過兩個曆史空間近似的生活場景的對比和渲染,寫出人物行為的曆史環境和現實條件。《支部書記的女兒》采用插敘,通過其他人物和主人公在現實情境下思賢若渴的心緒的交織活動,寫出了主人公崇高心靈的曆史軌跡。《阿靚回故鄉》和《小鎮理發師》都采用追敘,將主人公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時代所遭受的兩種命運的對比中,去展示曆史發展的進程和趨勢。《社會名流》則采用曆史與現實場景多交叉的寫法,將人物之間思想分野的曆史淵源揭示出來,增添了現實鬥爭“劍拔弩張”的氣氛。作家在藝術描寫上所作的這種改變和追求,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生活本身使然。今天的人們,無論是先進、後進還是暫時處於中間狀態的,他們都經曆過那樣一個荒誕的歲月,因此,他們的思想感情或是所作所為,往往總是割不斷這種曆史的聯係,點染上這種曆史的痕跡,總會發出那個曆史時代的回聲。當然,這種寫法,如果處理不好,不僅會給人物創造設置羈絆,還會造成結構和描寫上的雷同化、公式化。應該說,楊幹華在進行這種以橫為軸心,以縱去貫穿交織生活畫麵的嚐試和探索中,敘描的能力確令人歎服。作家始終將這種敘描置於人物自身行動和心率的變化之中,置於矛盾的糾葛和情節的發展之中,顯得那樣和諧、一致、自然。尤其是,由於作家采用既類似第三人稱又像是第一人稱的敘描方法,使作家的感情與人物的感情交織在一起,更顯其親切、真摯、動人。
加強對人物心靈世界的雕刻。楊幹華以前的小說,一般都是在人物自身行動的展露中映照出心靈之光的。他極少正麵描寫人物的心理狀態,即使偶爾有,也隻是在人物處於極度矛盾狀態中,作一簡潔的勾勒。這兩年的小說,作家似乎在不斷豐富和開闊自己的藝術表現手段,其中加強對人物心理的描寫,就是獲得成功的一項。《彭有福赴宴》在展示人物心理與周圍環境的衝突上,堪稱上乘之作。
這篇小說一開始,就寫主人公“正在做美夢”,將其處於一種“舉足輕重”的社會地位,通過富於色彩的心理描寫再現於讀者麵前。接著,在極簡潔地交代了主人公獲得這種地位的曆史“機緣”之後,將筆鋒集中於主人公準備赴宴過程中幾個關鍵時刻所產生的內心活動上,寫得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初請——主人公得到了主人的許諾,“以至老鏡裏那張尖尖的、黃黃的臉皮,洋溢出會心的笑容。他端詳自己的鼻子。特別大的鼻子雄踞臉上,巍峨挺拔。據麻衣相法他的食祿全賴於此。”複請——當確證沒有他的份兒時,“不禁感到突兀,還有點憤憤然”。他思忖:“忙中有亂,樂中忘記也是有的。然而忘記誰都可以,忘記縣委莫書記的朋友,忘記田心寨的知名人士彭有福,無論如何是不應該的。”臨到末了,他仍不死心,決定“露一露臉”,以此“提醒”主人的記憶。這裏,是全篇的情緒發展之極。作家在寫到彭有福的眼光與主人的眼光碰撞的一刹那間,更有一段十分精彩的心理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