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1 / 3)

1983年2月6日急就於北京西苑飯店,7日訂正於鄭州中州賓館[3]文學評論·曆史會記住這些名字曆史會記住這些名字

要對一個地區的文學創作作出實事求是的估價,首先必須放到全國整個創作現狀裏去加以考察。我在將近一兩年來與前些年的文學創作作了一個粗略比較之後,以為:唯有中篇小說,發展最為順利,也最有成績。陝西的情況呢?陝西作家中,寫中篇小說的人較少。但路遙成績卓著。他由中篇處女作《驚心動魄的一幕》到《人生》的寫作,不僅是作家自己創作道路上的一個重大突破,而且反映了我國整個中篇創作的新水平。尤其是《人生》,在新時期文學反映青年生活的題材中,具有新的開拓意義。它在創造複雜性格,人物的曆史感和現實感,開掘生活深度方麵,也是新時期文學的力作之一。這是否也預示著,陝西作家的中篇創作,會有一個新的起步,新的飛躍呢?短篇方麵,在陝西作家中,先後有《窗口》、《滿月兒》、《信任》、《手杖》榮獲1978年、1979年、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1982年第2期《當代》發表的聞彬的《心祭》,雖未獲獎,但我認為它仍是去年發表的較優秀的短篇小說之一,在讀者中頗有影響。其他作家,也不斷有新作問世,雖無更多思想和藝術上的突破之作,但從總的情況看,短篇發展還比較平衡,沒有出現大起大落的現象。在散文方麵,賈平凹以其獨特的藝術個性,在全國文學界引起了注目,他的散文的成就似乎已經超過了小說。

陝西這些作家的作品,給人這樣一些印象:一、內容堅實,可又顯得有些單一。像黃土高原渾厚、濃重的色彩一樣,陝西作家的作品帶有一股強烈的泥土氣息。在駕馭農村題材和革命鬥爭曆史題材上,有較豐厚的生活積累,作品的內容,實實在在,較少浮泛虛假的東西。但涉及的生活麵又不夠開闊,即使上述提到的兩類題材,所反映生活的多種側麵及其聯結、相互作用上,有時也顯得局促、拘謹。二、描寫樸實,有時又未能脫俗。陝西作家絕大多數的作品,對生活和人物的描寫,都較為樸實,但又有缺乏提煉和概括的毛病。從曆史的縱深發展,從現實的廣闊場景,從各個生活麵的整體聯結上去思索、把握和開掘素材,思力和筆力有時都顯得不足。其中,一個突出表現,就是對人物所處的典型環境的描寫,注意不夠;對人物性格中所包容或可能包容的社會內涵及其深刻性、複雜性未能充分予以顯示。生活的真實,還不能更好地升華為藝術的真實。三、藝術表現上特點鮮明,但又欠兼收並蓄。陝西的作家,從總體來看,崇尚革命的現實主義,並付諸創作實踐。當然,也有例外,如賈平凹。他的小說和散文,從思想到藝術表現,都呈現出一種多元素的複合體的現象,有成功的經驗,也有尚需改進和完善之處。我覺得,陝西的作家在以現實主義為主體的創作方法之外,可以而且應該允許和提倡各種各樣的藝術探求。即便是現實主義本身,也需要借鑒其他藝術形式、風格和流派之長,來豐富和提高自己的藝術表現能力。與陝西相鄰的甘肅,我感到在這方麵要開放一些,明智一些,活躍一些,盡管它有過失誤。陝西在舉行單個作家作品討論會的基礎上,是否可以召開一個全國性的關於陝西作家創作的綜合討論會,我想,這對於進一步推動陝西的文學創作,是有益的。

我曾有幸參加了兩屆《文藝報》中篇小說讀書會及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的預選工作。這裏,我想結合中篇創作的發展,談談有關提高小說創作質量的兩個問題。

抒寫曆史是為了現在和未來

現在是從過去走過來的。未來是過去和現在的發展。真善美、假惡醜,都一起留在了人們的記憶之中。也許,由於我國政治生活的特殊曆程,尤其是經過十年浩劫,陰影是不可能一下子從人們的心靈中抹去的。尤其是那些靈魂中帶血的呻吟和呐喊,還會在一個長時期內存留在人們的記憶之中。這也就是這類題材的作品,至今仍在我們的創作中占有一定比例的根本原因所在。悲劇在過去發生,也可能在現在和將來發生。因之,認為悲劇的曆史不能反映,顯然是庸人之見,是違背整整一個時代的人們的感情和心理的。它的優秀之作,仍具有移人心誌,感人至奮的思想力量。“茅盾文學獎”的六部獲獎作品,就有四部是從各個不同側麵反映文化大革命的,這是有相當說服力的一個事實。

可以預見,這類題材的作品今後還會出現,雖然它不可能是大量的。文化大革命的悲劇,占了我們年輕的人民共和國幾近三分之一的曆史,但是,迄今為止,仍沒有出現一部正麵反映這場悲劇的史詩式的恢宏之作。現在需要探討的是,這類題材的創作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新的情況?如何認識它,才有利於創作上新的突破?

一些作家,由於其特殊的坎坷經曆,對付出沉重代價的曆史,有著豐富、深厚的生活積累、思想積累和感情積累。當他們重新握筆時,首先是以這方麵題材的力作,震撼廣大讀者心靈的。當這方麵的生活庫存越來越少,而對流動、變化著的現實生活的感應和把握尚不足時,他們的創作確實麵臨一個“十字路口”。其中,一部分作家較快地將他的目光由曆史轉向現實,或在現實的描寫中深化曆史。另一部分作家,仍然依賴於搜索枯竭了的記憶庫存,作品越來越缺乏生活的內涵,像是一個蒼白無力的病人;有的作家,甚至把自己的某些經曆,重複安排在不同作品的不同人物身上;有的將同類曆史題材、故事、人物命運,乃至某些重要細節,抹上一層地方風情,以至變成現實生活的拚貼畫;有的將自己筆下的人物羈絆在苦難的深淵,而向宗教、向西方“自由”求救;有的把一定的社會曆史現象,單純地歸結為某些個人的行為,用壓抑和犧牲正常的人性、人情、人道的要求,來人為地把人物推向心靈的高峰。當然,更為嚴重的,是粗疏地、簡單地描摹悲劇曆史。

為了克服這種種不正常的創作現象,我以為至少在兩個方麵應予注意——

一是目的要明確。寫曆史,是為了現在和未來,而絕不是為寫曆史而寫曆史。這裏,起作用的首先是作家非常強烈的時代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以及高度的美學追求和信仰的力量。在中篇創作中,張一弓的《犯人李銅鍾的故事》在這方麵的成就,可以說,至今仍無一部作品超越它。它不隻是經濟困難時期最初年代那段荒誕曆史的藝術再現,而且對於幫助我們認識三十年來所走過的道路,都有著極其重要極其深刻的思想價值。作家在這個作品獲獎後寫的《作家小傳》中,有一段話耐人尋味:“……我並沒因屢受‘左’的打擊而認清‘左’的實質和危害;相反,我卻一貫虔誠地接受批判,誠惶誠恐地清算自己,終於在文化大革命後期的新聞工作中跟上了這一‘大革命’的‘曆史步伐’,不幸犯了不折不扣的‘左’的錯誤。”“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思想、政治路線,使我有可能對自己的錯誤和以往的曲折經曆進行重新認識和思考。《犯人李銅鍾的故事》就是對過去的一段曆史進行重新認識和思考的產物。”這裏,作家對曆史的思索和描寫,是從現實的教益中汲取思想養料的,且注進了深切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的成分。文學界現在在議論文學的時代性和永恒性的關係問題。我以為,像《犯人李銅鍾的故事》這樣的作品,既是屬於一定時代的,屬於現在的,也是有生命力,屬於未來的。它將留在文學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