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隱約知道,純粹的寒冷跟冬天或雪都是不同的。不過那種刺骨的寒冷,讓我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夢到同樣一個噩夢,一個人赤身裸體地站在一片白色之中,冷到全身都感到發燒,像是浸沒在熱水之中。
漸漸的,這夢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直至不再被我夢見。對冬天的好奇也離我越來越淡,就像我對死去爺爺的記憶一般。我一度以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看見雪,看見冬天。
虛擬技術在我二十歲那年——那時我還是一個中學生,再次開放了。那一年裏,所有的媒體上各種各樣的所謂專家和學者,都無一例外地聲討政府的行為,稱政府此舉將重新使人類陷入混亂。他們斷言,沒有人會再敢碰那玩意,每一個沾上這精神瘟疫的人都將自食苦果。
沒有人理會他們,所有瘟疫時期的存活者現在都已經死了,流傳下來的資料不是被政府封存,就是隻有被人們當成傳說的隻字片語。沒有人對這場所謂的災難有任何警覺,尤其是某個在媒體上大叫消滅虛擬技術的人,被發現也在玩某個擬真遊戲之後。
遺忘同樣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對於一個人來說,忘記的事情就是沒發生過的事情。
實際上,精神瘟疫這個稱呼吸引了許多想要冒險的人,一群衣食無憂、心理空虛的人。其中自然也有我。
我已經記不清頭一款玩的是什麼遊戲,也記不清我玩過多少遊戲。隻知道我玩遊戲的這五年中,專家學者所預言的災難遲遲沒有來到。
我為什麼那麼喜歡玩遊戲?一個不經意之間想到的問題,讓我困惑了好久。直到我玩了一款遊戲。那是一款運動型滑雪類遊戲,精神力要求為五百。
在進入到遊戲的那一瞬間,我終於看見了雪,看見了什麼是冬天。那是怎樣一片值得人讚歎的銀白啊!
銀裝素裹?隨風疾舞的雪花?不,這些都不足以形容我所看到的情景。我實在是慚愧於自己學識之淺薄,以至於竟找不出合適的話語來描繪這幅圖畫。
找不找的出已經不重要了。我沉浸於大自然的無限大之中,同時也不覺得自己的無限小是一種羞恥,我仿佛就是自然的延伸,自然仿佛與我一體。那種心境,隻有親身感受過的人才能知道,才能了解。
不知道別的人在遊戲中是怎麼樣的,反正我是全然不顧什麼滑雪,讓那塊雪板見鬼去吧!我如同一個孩子般撲進冬天的懷抱——我在雪地裏摔了一跤。我那深深陷進雪中的腳,把我絆倒在雪地上,地上的積雪像有生命似的鑽進我的衣服裏。
冷,讓我全身發燙的寒冷,卻全然不同於零度房間中的那非自然的寒冷。讓人的身心感到無比的暢快。
我躺在地上,望著滿天飛舞的雪花,心變得無比遼闊。我在那個冰雪世界之中,一直玩到係統將我強製踢下線。
下線之後,我的心情還是久久無法平靜。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擬真類遊戲能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內風靡全球。人們在那真實的幻境中,實現了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夢想,找到了現實中找不到的感動。我認為,這才是遊戲的真諦——實現夢想。
我愈加熱愛玩擬真類遊戲了。不過,那款滑雪遊戲我再也沒有玩過。原因很簡單,我無意中從某個地方了解到,注視一片真正的雪原,是會導致人暴盲的。而我在那遊戲中沒有,所以遊戲中的那雪、那冬天全是假的,我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這也是我轉投更高擬真度遊戲的原因。或許我是錯怪了那款遊戲,因為製作人員同樣也沒有見過真正的雪,現在世界上已經沒人知道真正的雪是什麼樣的。
沒有人知道它是假的,那它就是真的。
我想我還是永遠無法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雪,無法理解什麼是真正的冬天,正如我無法理解爺爺對雪和冬天的恐懼。又或許我的爺爺才真正理解、知道它們……
人類在得到的同時也在失去,隻是沒人注意罷了。沒人注意,那就是沒有失去。
(作者:經曆了好幾年的暖冬,在2004年12月30日,上海的市區下了這一年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雪。媒體說這是十年難遇的一場雪,我完全相信媒體的話。因為,在我短暫的十八年生命之中,我隻見過兩場雪。我早已不記得上一場雪是在什麼時候下的,不知道忘記這場雪,需要多少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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