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潔白的雪;雪,純淨的雪;雪,無瑕的雪;雪,死亡的雪。
對於任何一個地球人來說,雪都是聖潔的象征。而同樣的雪,同樣的冬天,對於一個火星的移民者來說,就是恐怖與無望的代名詞。
沒人知道那場大戰具體是因為什麼而暴發的,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們現在隻能從戰爭時期傳到地球上的一點零星的信息,知道戰爭跟那場瘟疫有關。那場著名的精神瘟疫,不僅在地球上傳播,它的魔爪同樣伸到了隻有百年曆史的火星殖民地上。
其實起因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
短短一年戰爭,就將火星的生態環境完全改變——當初花了上百年才將其改造得適合人類居住。冬天,永恒的冬天,雪覆蓋著火星表麵所有的高山平原。足以摧毀人類最堅硬合金的暴風雪,一年四季不停地刮著。
除了那些在戰爭初期就逃離火星的平民,沒有人能夠從逃脫。在如此猛烈的暴風雪之中,任何飛船都隻是滔天大浪中的一葉小舟,運氣最好的人也隻不過在空中停留了五分鍾。而地球的救援飛船,就在火星大氣層之外,不會被暴風雪波及而盡可能近的地方等待著,離地麵隻有半小時的距離。
隻有半小時,十五億人就長眠於火星之上,亙古不化的冰雪成為他們永遠的墳墓。
據說我的爺爺在暴風雪還不是那麼猛烈的時候,就回到了地球上,那時他還是個孩子。盡管如此,我那早已死去的爺爺在世之時,隻要一看見任何跟雪有關的東西——圖片、影像甚至於提到雪這個字,他都會驚恐地瞪大雙眼,跑到家中最暖和的一個角落,裹上毯子低聲地抽泣。不借助任何工具,他總能準確地找到最暖和的地方,即使我們覺得室內不同地方的溫度沒有明顯的變化。
每個在暴風雪時期回到地球上的人,他們都有這種本領,他們也都得了同樣的心理疾病——恐雪症。地球上的醫生無法治療,也不需要治療。
因為地球上沒有冬天,沒有雪。
百多年前,一個科學家提出使用氣候改造技術——就是那個改造火星氣候的技術——來改造地球,要讓地球四季如春。這愚蠢的建議,當時的確遭到無數人的反對,最大的原因就是全球氣候變暖將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由於這項技術成功地改造了火星的氣候,那位科學家再次向地球聯盟提交他的提案,當時的地球聯盟的統治者居然同意了這家夥的請求。也算是那家夥選擇了一個好時機,當時正在推行“不滅的大陸”計劃,準備用超合金全麵改變地球的地貌。那個計劃發起人所提出的口號是,讓地球人永不再受地震、火山、海嘯等各種災害的侵襲。
毫無疑問,經過一次私人會麵,這兩位科學家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共同實施起改造地球的“新創世計劃”,隱然以神自居。
他們(很不幸地)成功了。兩極的冰雪消融,大地沉沒在深海之中。可隨需要改變密度、硬度、形狀的超合金取代了大地,那上麵自然不可能生長任何植物。這原本是那個什麼計劃最大的缺點,植物對於地球的作用是眾所周知的。但氣候改造技術使用各種手段調節了地球的環境,各種機器讓植物成了擺設,這兩項計劃出人意料地互補了。
地球又有了一個新名字,永春之星。現在看來,正跟永冬之星——火星形成諷刺的對比。
“從此以後,地球就再也不會遭受到任何自然災害,人類將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伊甸園之中。”那兩個人是這麼說的。
“兩頭蠢驢!”一年之後的人是這麼評價他們的,可惜已經晚了。
二十年之後,已經沒有人再說什麼了。當人類習慣於這樣的日子,也就將它當作地球形成之初就是這樣子。
習慣真是個很可怕的東西,當人們不知道他們失去了什麼的時候,也許就真的沒有失去吧。看看地球上的新生一代就可以知道,他們根本沒有四季的概念。當聽到曾經有一段時間,一個地方會極度寒冷,都顯露出一種憧憬的眼神。第二天一切照常,不會有人會想起這件事,因為他們根本就無所謂。
除了我,或許是因為爺爺對冬、對雪有著異乎常人的反應,才使我對它有特殊的好奇。我小時候一直在想,雪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冬天又是什麼樣子,會令一個人如此害怕。
小時候,我曾試過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之中,將溫度調到零度。我還特意挑在一月,曾經是冬天的月份。我在裏麵倔強地待了幾個小時,才終因忍受不了寒冷,按下了開門的按鈕。爺爺第一個衝進來,絲毫無畏房間裏的溫度。他心痛地用毯子裹住我,將我摟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