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往事(一)(1 / 2)

一個月前。

太陽就快下山了,可空氣的溫度似乎更高。蚊蚋和知了在南方特有常綠喬木的陰影裏鳴叫著,相呼應和,嗡嗡地沒個停頓,鬧得人心裏燥起來。被太陽暴曬一整天的地麵蒸騰起熱氣,逼得路上的人們行色匆匆,加快腳步奔向各自吹著冷氣的目的地。

楚嶽在餘暉中慢慢走著,拖拉著腳步,每走一步,心就沉下去一點,一直沉到冰冷的水裏去。剛才,他收到女友林琳的短信,告訴他自己即將去美國留學。多餘的話林琳沒有在短信裏說,隻是約他今晚一起吃個飯。

步子越邁越小,楚嶽越走越慢。他走出校門,街對麵是一個小飯館,油膩的招牌上用霓虹燈彎出“迎客苑”幾個大字,在越來越暗的天光中閃了閃,亮起來。

飯館的玻璃幕牆上貼著的“燒烤”大字脫落成“堯考”,紅紙脫落的地方留下了黏膠的白痕。從斑駁的痕跡中間,楚嶽看到了林琳。她今天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著頭玩兒手機。她耳邊那一縷卷曲的黑發還是那麼柔貼,隨著她的笑晃動。林琳嬌小的鼻頭可愛地皺著,手機屏幕發出的冷光把她秀氣的臉龐映得有些蒼白。

楚嶽感覺腳下似有千斤,心一次又一次抽痛。這是他的最愛,他的愛人——可他即將失去她。

也許是已經失去了。

手機在褲袋中震動起來。楚嶽沒有管。他癡癡地看著街對麵的霓虹,以及霓虹下的那一抹淺藍。

手機一直在震動。楚嶽摸出手機看了看,是舍友王平的電話,楚嶽沒有理會。他抬起頭,尋覓那個身影,發現她正在嗬氣,被空調吹冷的玻璃上很快彌出一片白霧。

然後,她用手指畫了幾筆,一隻小野獸便栩栩如生地躍上玻璃。它搖頭擺尾,衝著自己的主人撒嬌。林琳笑了,然後視線穿過玻璃,看到了街對麵的楚嶽。

水蒸氣從杯子中淼淼升起,二人相對而坐。

楚嶽的喉頭動了幾下,想說些什麼,卻仿佛喪失了發聲的能力。他多想告訴林琳,自己真的很愛她,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便與她分開。

可林琳的家人都在美國,又怎麼能要求她為了自己而放棄父母?楚嶽痛苦地思考著,想要找出兩全其美的辦法,然而徒勞無功。

林琳看著窗外,同樣一言不發,臉上帶著捉摸不透的表情。楚嶽突然覺得,有些不認識這個在一起三年的女孩兒。似乎橫梗在二人間的水蒸氣不僅模糊了麵容,也在兩顆曾近熾熱相愛的心之間築起了一堵牆。

飯館的牆上的電視裏傳來播音員冷靜的聲音:“……對國外反動勢力的挑釁,中國人民絕不會答應;對我國領海和油氣資源的陰謀,也必須立刻停止……”

楚嶽咳嗽了一聲,正準備進行最後的努力,林琳搶先開口打斷了他:“楚嶽,”頓了頓,她用手把耳邊的發絲歸到耳後:“機票已經定下來了,明早九點。”

楚嶽努力在臉上扯出一絲笑容,“行李都準備好了嗎……明天,明天我送你去機場?”話一出口,楚嶽便後悔了——林琳會不會誤會我的意思,以為我盼著她離開?楚嶽想出言彌補,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點被風刮著,打在玻璃幕牆上叮咚作響,更襯托出兩人之間難堪的安靜。

良久,楚嶽苦笑了一下,看著林琳說:“到了美國以後,照顧好自己。王平他爸爸是公jian法的,你爸的事兒我托他打聽了,據說還在調查,最後的結論還沒下。”楚嶽抬起頭,歎了口氣,笨拙的伸過手去擦掉林琳眼角滾落的淚珠,“別哭,畢竟你爸的事兒和你沒什麼關係,無論他是叛國還是貪汙,都不會牽連到你。”所以,你隨時可以回國,回來找我,楚嶽想。

林琳忽然把楚嶽的手按在臉上,用帶著淚水的目光熱烈地看著他:“親愛的,跟我一起走吧,好嗎?你不是一直想去IBM工作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美國!我可以跟爸爸說,讓他幫你……”她忽然停了下來,仿佛聲音被生生切斷在喉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