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這身材高大的的東北老兵被指派成補充連連長,帶著臨時召集的86個輕傷號、民兵和勤務兵增援上這個陣地。前天傍晚,當楚嶽在側麵火力點對鬼子坦克後的步兵進行攔阻射擊時,東北連長一巴掌把他胡進了坑道。幾秒鍾後,敵人的小口徑炮彈便摧毀了那個火力點。
被拍進坑道的楚嶽灰頭土臉地站起身,嘿嘿傻笑。東北連長扶正鋼盔,看了一眼楚嶽,忍不住也樂了:“你叫什麼?民兵還是後勤?”
外麵的爆炸一陣緊過一陣,坑道頂上的灰塵“索索”落下,楚嶽這時才感到後怕,趕緊扶住牆:“楚國的楚,嶽父的嶽。是民兵,上個月在陽城征召的。”東北連長的笑容消失了:“你原來是做什麼的?第一次上戰場?”楚嶽停了一下:“大學生。訓練了20多天,射擊成績優秀。上星期被分到救護隊。”
東北連長沉默了一會,提起槍向坑道裏走去。擦肩而過時,東北連長拍了拍楚嶽的肩膀:“下次,記得及時轉移,鬼子的火力很猛……我弟弟也是大學生。”他突兀地頓了頓,“……他和你一樣大,轉移去後方時,趕上了鬼子的轟炸。”
說罷,他掏出一條能量棒塞進楚嶽手裏,大步地跑向了另一條傳來槍聲的坑道。
現在,這個救過自己的、剛失去弟弟的東北漢子,死在了這個三百多米高的、該死的、操他媽逼的小土包底下!為什麼!我為什麼在這裏?他為什麼會死!
崩潰發生在一瞬間,快到楚嶽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楚嶽猛地跪在布滿碎石的地麵上,無聲地嘶吼,無聲地哭嚎,任淚水在臉上滑出一道道痕跡。寒冷,**,恐懼,疲憊,在一瞬間彌散到全身,讓他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楚嶽被巨大的痛苦湮沒了,用鋼筋撐住身體,任由碎石把膝蓋骨硌得生疼;淚水和口涎混在一起,順著下巴滴落。
黑暗的坑道裏,年輕的男人跪在一具冰冷的屍體前,為死亡和即將到來的死亡而哭泣。粗重的呼吸聲、呢喃不清的混合低沉的戰爭舞曲,在空曠的坑道中回蕩,奏響了一曲衛戍者的挽歌。
楚嶽慢慢蜷成一團,把頭埋進膝蓋。不知道在地上蜷曲了多久,也許隻有幾秒鍾。楚嶽慢慢克製自己的抽噎,用袖子抹了抹臉,從地上爬起身。連長的眼睛半睜著,蒼白渾濁的眼珠看著楚嶽。楚嶽上前合上了他的眼,默默地向連長敬了個禮。楚嶽撿起鋼筋,轉出了坑道。從這一刻起,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有些東西變了;心裏的某個地方,隨著身邊戰友的一個個離去,慢慢坍塌了,塵封了。
坑道口透進來的光線越來越亮了,楚嶽放輕腳步,低下身子,抓緊了鋼筋。楚嶽調整著呼吸,調動著聽覺,留意著每一絲可疑的跡象。
然後,他猛地躍出坑道,滾進塹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