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有很多的事,總是回憶起來才覺得可怕。年輕時的勇敢,或許是被青春蒙蔽了雙眼,又或許是因為無知。對於程文曉而言,或許還帶著對我的因愛生恨。”
這段話,莫躍進是從莫啟國的日記裏看到了。他覺得,這應該是對父母那段愛情最好的注解。
他的內心深處,永遠留著對那段曆史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一年,莫躍進隻有十歲。也就是在那一年,他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帶著一群男男女女衝進勞改農場批鬥自己的父親和姑姑。直到如今看見父親日記裏的這段話,他才明白,一切都是青春的錯。無論是人的青春,還是國家的青春。秋風裏藏著訴不完的酸楚,滿地的梧桐樹葉隨風而下,緩緩滑落在莫躍進身邊的鐵軌上。
他捧著莫啟國的骨灰,站在那裏。
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張火車票,上麵寫著:廣陽—西襄。
不多時,火車進站了。
跟隨著人群挪動的步子,他慢慢登上了列車。而此時遠處一聲悲痛欲絕的嘶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像所有人一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程文曉帶著莫文格正朝這邊跑來。
莫躍進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下車。
他抱著父親的骨灰,徑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汽笛長鳴,火車隨著鐵軌慢慢挪動。他目睹自己的母親跪在地上,淚流滿麵得幾近昏闕。
眼淚,也從他的眼眶裏奔湧而出。
“媽,對不起。”莫躍進喃喃自語。
他的父親,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都沒能原諒他的母親。作為兒子,他本可以讓父親長眠在廣陽神女山下,以便母親思念亡夫時還能有個去處。可是,他不得不考慮父親和姑姑生前的想法。
人這一生,最後圖的就是落葉歸根。
自從老爺子的骨灰被莫躍進帶走,程文曉便帶著莫文格成天跑到樓下破口大罵,說自己生了個不孝的兒子,無情無義地拆散他們老兩口。鄰裏們議論紛紛,不明就裏地跟著起哄。莫躍進躲在家中沒有出門,他不想解釋。這樣的母親讓他無奈而痛苦。聽著程文曉惡毒的言辭,吳雯幾次三番想下樓去跟程文曉對罵。莫躍進攔著她,對她說,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吳雯無法理解莫躍進的思想,隻是替丈夫感到深深的委屈。夫妻倆白手起家有了現在的幸福生活,沒有得到這位母親絲毫的恩惠。這個蠻不講理的老太太,帶給莫躍進的是一個殘缺不全的童年和家庭,令他一直生活在壓抑和軟弱之中。她恨,卻隻能屈從於丈夫的意願。
程文曉畢竟是莫躍進的生母。
莫躍進很無助。樓下是她的母親和胞弟,態度卻惡劣得如同仇人。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潸然淚下。平心而論,他與吳雯為這個家庭傾注了許多的心血。他和吳雯搬了新家,就把吳國瓊送給他們的房子轉贈給莫文格;莫啟國生病後,莫躍進幾次三番地以莫啟國的名義給程文曉彙錢。他擔心母親的身體,四處托關係找到一位名醫為母親做全身體檢。盡管所有的事情他都沒有讓父母知道是自己所為,然而從心裏他依然眷顧那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