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深秋。
莫躍進帶著莫小天在百花壇車站等車。萬家燈火,車水馬龍,卻沒有一個跟他們父子有關。城市這麼擠,天地這麼大,莫躍進的心裏卻極為苦澀。
來不及傷感,他拉著兒子快速登上了停靠過來的二路公共汽車。
下了車,一陣寒風撲麵而來,天黑得壓抑。他來到街邊小賣部的公用電話前,給老婆打了個電話,領著孩子快速進入了廣陽市人民醫院的大門。他們踩在鋪滿落葉的地麵上,腳下不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莫躍進不時抬頭仰望,禿禿的樹叢中透出半彎殘月,斑駁的樹影和淡淡的月光在他不再年輕的麵龐上晃悠著。遠處清幽的燈光仿佛將他引向深不可測的魔障。
他禁不住拉緊了莫小天,害怕兒子受到不可預知的傷害。
他輕輕地走著,步子拖得很快。路過急診室燒傷病房時,裏麵傳來的慘叫將他的心生拉活扯,他忽然把莫小天抱了起來,以更快的速度向外科大樓走去。
外科大樓裏燈光昏暗,四下裏透著陰森和淒涼。508號病房裏隻有一個跟他一樣孤獨的身影守護著病床上的老人。那是他的弟弟莫文格。
他推開病房的門,領著兒子走進去,眼睛頓時濕潤起來。
一根針直刺進老人的手背上,旁邊架子上的液體滴得很慢,慢得讓人窒息。病床上的老人昏昏沉沉地睡著,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那雙似乎快要掉光的眉毛緊擰著,叫人不忍得想伸手扶平。
主治醫生帶著一名護士走了進來,給老人注射了一種叫做強心針的液體,之後撤了掛著的點滴和呼吸擴張機。然後對病房裏的兩個中年男子說:“還能維持十分鍾,有什麼話趕緊說吧。”
老人終於雙目微睜,嘴唇顫抖著卻沒有任何聲音。莫躍進將耳朵緊緊貼在父親的嘴邊,終於聽見老人用盡全身力氣吐出的那句氣音。
“把我的骨灰,送回西襄……”說完這句話,他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莫小天望著病床上的老人,難過得幾乎快要哭了出來。老人吃力地看了看他,眼睛也無力地閉上了。他張了張嘴,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爺爺,你要好好養病,等我長大了好好伺候你。”莫小天說。
老人的眸子忽然張開了,瞬間明亮起來,這光一閃而過,被死寂硬生生地驅散了。
病房的門被轟然推開了,老太太程文曉飛奔著衝了進來,連滾帶爬地鋪到老人的遺體上,嚎啕大哭。病床上的老人,卻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人不流淚。莫躍進和莫文格一邊擦拭自己的淚水,一邊扶住幾乎快要昏闕過去的程文曉。
“爸爸走得很安詳,我們讓他靜靜地離開吧。”莫文格對程文曉說。
“啟國,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來送你最後一程了。”程文曉不斷念叨著老人的名字,但老人的身體卻日益冰冷了。
“準備好了衣服,你們先出去吧。”醫生對他們說,“我們需要給死者擦拭身體,之後你們進來一個人,給老人換上衣物,否則身體涼了就穿不上了。”
莫躍進和莫特殊時期點點頭,扶著程文曉,領著莫小天走出了病房。
“我爸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麼?”莫文格問莫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