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們將他的骨灰送回西襄。”莫躍進看了看程文曉，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爸爸，西襄在哪裏？”莫小天忽然問。
“我看你們誰敢！”程文曉瘋狂的嘶叫起來，“要把老頭的骨灰帶走，除非我死！”
“媽！”莫躍進剛叫了一聲，程文曉一個巴掌早已響當當地落在他的臉上。
“你不是我兒子！”程文曉哭得幾乎快暈了過去。
淩晨三點，寒風仄仄。
莫躍進點燃一隻煙蹲在太平間門口。抬頭仰望對麵那棟外科大樓，似乎還能聽到父親剛住進來時那爽朗的笑聲。這麼多年來，跟父親相處的每一個細節此時都如同電影一般在他的腦海裏反複播放。
他曾住在一個溫馨美麗的院落，每一戶人家都充滿著動人的歡笑、女孩子嬉戲的嬌嗔聲、男生豪放的歌唱聲，還有戀人的呢喃情話聲。這一切都隨著一九六六年的到來而結束。家裏也如同冰冷的廢墟，整日麵對鄰裏的指責與嘲諷，再也無從尋找當初院子那些和睦的印記。再回想十年來苦楚卻幸福的婚姻，莫躍進發覺人生充斥的傷感太多，自己卻沒有更多的時間停駐，在家庭矛盾和生活壓力的雙重折磨下，他發現自己漸漸老了。
“躍進，你在想什麼呢？”他的妻子吳雯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他的身邊。
“雯雯，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幸福嗎？”莫躍進問道。
“怎麼想起問這個？”
“跟著我，你受苦了。”莫躍進又是一聲長歎。
歎息聲在夜空裏回蕩著，像是晚風在唱歌。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太多事情需要處理，今晚我給咱爸守靈。”吳雯關切地望著他。
月黑星稀。
吳雯來到靈堂的門口，凝視著天地。天是黑色的，雨是黑色的，遠處的廣陽河也是黑色的。一陣寒風吹來，四下裏都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臉上的淚水被幹燥的空氣吮吸著，和著靈堂裏彌散的煙霧，顯得沉甸甸的。莫文格帶著莫小天在老爺子的靈堂邊沉沉地睡著了，吳雯卻呆呆地凝視著掛在北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靈牌上刻著這樣的文字：亡父莫啟國之靈位。
吳雯曾聽莫躍進說過，啟國老爺子在十八歲的時候跟著姐姐莫錦玉潰逃到廣陽，在國民黨軍閥部隊裏是一名小小的警衛員。由於地位低微，再加上莫錦玉的保護，老爺子以貧下中農的成分被安排到廣陽縣公交車站做售票員，每個月隻有二十塊錢的工資。後來經人介紹，老爺子認識了程文曉。兩人在1957年登記結婚，1958年生下了莫躍進，1966年生下了莫文格。由於出生在政治運動頻繁的年代，兄弟倆的名字倒成了共和國的曆史見證。吳雯凝視著老爺子的照片，回憶著過去。再次轉身縱目望去，天和地似乎凝練成了一個整體，把這座城市籠罩在沒有邊際的黑暗之中。昏暗的街燈和閃爍的霓虹，還能讓人看見一點點希望。忽然她覺得曆史也許就是一場離奇的夢。昨天還綻放著青春的激情，明天就成了落葉和黃花。
現在她隻盼望著莫小天能健健康康地長大。兒子是她全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