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落日戀戀不舍地倚在地平線上,寂寞的晚風在自言自語,其實還不到五點種呢,天,就快黑了。
落日最後的光線照出了飛揚的塵土,照出一輛搖搖晃晃駛來的長途汽車,丁小平提起了牛仔背包,走到公路中間揚起了手。那輛殘破的“揚州亞星”重重地喘了口氣,似乎不情願地停了下來,馬上又急急忙忙地趕起路來,隻是似乎因為增加了丁小平的重量,搖晃得更加厲害了。
天,就快黑了,地平線上已經看不到落日,隻有似乎是從地底反射出來的日光再反射到鱗次櫛比的雲層上,層次錯亂地排列出白色、金黃色、詭異的紅色以及鑲著紅邊的黑色。丁小平猶豫不決地站在一個雙人座位前,靠窗的那位姑娘友好地往裏麵靠了靠,表示認可了丁小平和她分享座位的權利,於是丁小平感激地笑笑,順手把行囊塞進上麵的行李架,輕輕地坐了下來。
汽車在繼續搖晃,有時候還在顛簸。車窗裏漏進風和塵土,還有交會時的喇叭聲和燈光。那姑娘並不說話,隻是專注地看著窗外,看著朦朧的夜色,看著夜色中近處的向後飛掠的樹影和遠處朦朧的村莊。車廂裏大多數人在睡覺或假寐,也有幾個人在抽煙,紅紅的煙頭在暗中一明一滅,在默默地燃燒著時間。丁小平也拿出了香煙,猶豫了一下,用手肘輕輕地觸了一下姑娘的手臂,又觸了一下。
姑娘轉過頭來,笑了:“謝謝。不用。”
對麵的車燈照進來,照亮了姑娘的臉龐,丁小平突然感到喉嚨有些幹燥:“我……可以吸煙嗎?”
“當然。您請便。”姑娘的聲音很溫柔也很圓潤。丁小平在黑暗中胡亂點點頭,含混不清地道了謝,然後撳了打火機,藍色的火苗不安地閃了一下,空氣裏立即充滿了甜甜的馨香。
車燈象徒勞的手,不停地去撥前方無盡的黑暗。單調的引擎聲,單調的顛簸和搖晃,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下起雨來。雨不大,不足以引起旅客們的驚異,但也不很小,足以使人發覺它的到來,為單調的行程再增添一些單調。丁小平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陷入了昏昏沉沉裏,朦朧中覺得有人不停地撞著他的肩膀,是誰在搖晃他?
是她,同座的那位姑娘。但也不是在撞丁小平,而是睡著了,隨著汽車的搖晃,頭也有節奏地輕輕地碰在丁小平的肩膀上。有一種香味,很特別的香味,是丁小平在公交車中、在電梯裏、在人流中所不曾聞見的,不僅僅是香,是……清新,使人興奮、使人充滿活力的清新,猶如置身於仙景中的田野。於是丁小平也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丁小平似乎騎著自行車衝下陡峭的山道,左臂被路邊的樹撞了一下,雖然並不疼痛但是已經發麻,於是自行車不受控製地向左邊傾去,即將麵臨無盡的山顛……於是丁小平醒了,心還在砰砰地跳。醒來以後他的心跳得更加厲害,因為同座的那位姑娘在熟睡中竟然用雙手拉住了他的左臂,頭也斜斜地枕在他的肩膀上。
一輛汽車從迎麵駛了過來,雪亮的車燈照出了飛舞的雪花,原來下雪了,難怪車廂裏不象先前那樣暖和。後麵有車在超車,車燈照亮了蜷縮的姑娘,她,冷嗎?丁小平慢慢地褪出左臂,脫下了身上的夾克,毫不猶豫地蓋在姑娘身上。姑娘在夢中甜甜地笑了,又用雙手握住丁小平的左肩,繼續把臉埋在丁小平肩上。
對麵的車早已離去,超車的那輛也駛了過去,除了前方還有昏黃的近光燈外,車廂裏又是一片黑暗。丁小平終於伸出手去,在姑娘身上的夾克衫裏帶著犯罪感摸索了一陣,終於找到了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以後深深地吸了一口,一陣懶洋洋的舒適彌漫了他全身,但同時心裏也泛起了莫名的酸意——這姑娘在夢裏分明把他當作了別人,當作了她習慣於這樣親熱這樣依賴的男人。丁小平吸一口煙,在黑暗裏獨自自嘲地笑笑。
丁小平想起了張澤明——很象男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剛剛和她接觸時也覺得她象男孩子,後來才知道她全然不是表麵那樣子剛強,而是嬌氣得要命,也許是撒嬌吧。和丁小平一起出去搞維護也是這樣,上了車就睡,也是靠著他,抓著他的臂膀,即使醒著也會抓,然後慢慢地睡著,留下丁小平一個人悶悶地吸煙。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是這樣,但是她們自己一夥出去則是有說有笑,一路都是。現在呢,張澤明在幹什麼?是在上網還是……和那個潘保傑在一起?丁小平搖搖頭,又點了一支煙,並且借著點煙的時候看了一下表,三點了,還有三個多小時才能到。
公司裏的同事私下都說丁小平有點迂,有點紳士得過了頭。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哦。丁小平隻好笑笑。他並不是刻意要和別人不一樣,隻是習慣而已。後來張澤明開始追他,大家的看法又突然變了,認為與眾不同畢竟是有好處的,於是也紛紛彬彬有禮起來,隻有潘保傑不這樣想,他號稱自己是“傳統的”追求者,並且說假如一個男人總是象女朋友的哥哥甚至父親,那女孩子何必與你在一起呢?按照潘保傑的說法,戀愛就是一種遊戲,男的在捕捉,女的在躲避同時也在挑逗,一點點危險正是這種遊戲的樂趣所在。“和丁小平談戀愛沒有樂趣,”他宣布,“征服丁小平的新鮮感消失之時,就是戀情崩潰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