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後的土司 五
傷心的伍娘焦灼地找遍了龍船河周圍的四山五嶺。她看見棕色的麂子在陡峭的懸岸上奔跑,看見粉白的鴿子花飄落一地,還看見砍柴的老者從林間穿過,驚起一陣陣飛鳥,可山上山下都鑽遍了,就是找不到他。
會讓竹子唱歌的外鄉人本來要與她相守一輩子的,他那麼用心地為她打出滿堂嫁奩,一遍遍說著喜歡她愛她的話,怎麼會在一夜之間變了心呢?伍娘怎麼也想不明白。她找到梯瑪,嘰嘰喳喳地訴說。覃梯瑪不得不說:“他有了通天的仇怨,因為你把身子給了別人。”
伍娘急赤白臉地指著天。
梯瑪歎道:“你說你給了神,可李安隻是人,他不懂得神,也一點兒都不想懂得。”
伍娘絕望地呆住了。但她還是尋找著,每天都爬到龍船河那座最高的山頭,朝通往山外的路上眺望,一遍又一遍。
五黃六月,花草茂密的天氣已開始悶熱。土司覃堯走過一片厚厚實實的青竹林,突然聽見一聲槍響,經過武官訓練的覃堯感覺到子彈帶著呼嘯從耳邊擦過,並立即判斷出那是一支新式漢陽造步槍射出的子彈。
有人想射殺他,但他沒有仆倒在地。他兀傲地站在那裏,帶著一絲興奮急於想看到射出子彈的人,但竹深林密,看不見一點人的蹤影。
“你的槍法不怎麼好。”他大聲叫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教你。”
沒有回聲。覃堯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相信,竹林裏的眼睛一定會清楚地看見他,會忍不住再開槍,那樣,他隻要沒有倒下來,他會知道槍是從哪裏射出來的了。
可是傳來一陣陣急遑遑的馬蹄聲響,十來個穿灰袍褂的川軍催馬上山,團團圍住了竹林。帶隊的連長曾經從龍船河走過,他上前同土司覃堯敬過禮,說他們正在捉拿一個逃兵。不到一刻工夫,竹林中搜出了臉色蒼白的外鄉人李安。
李安被五花大綁著,雙眼死死地盯著覃堯。
連長踢了李安一腳,說:“這家夥兩次被征用兩次逃跑,這次還帶走了槍,司令說無論如何要抓住懲辦。抓了他好幾天了,要不是剛才這聲槍響,又讓他逃了過去。”
覃堯對連長說:“我能同他說幾句話嗎?”他注視著李安,說:“你何必急於開這一槍呢?”
李安說:“我一個時辰也不想讓你多活。”
覃堯說:“你沒有理由這樣恨我。”
李安瞪著覃堯,眼裏象要滴出血來,“你一直像貓玩老鼠一樣耍弄我。你砍了我的腿又叫人替我養傷,你給我訂了親,可你卻先睡了我的女人……”
覃堯深深地歎息道:“你那條腿已經爛得不行了,這我當時就知道,你也知道。至於伍娘……”
李安道:“閉嘴!我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老天爺不想絕你該你命大,老天爺想要絕我,我就隨他去,下一世見麵再找你算賬。”
說話間,龍船河的老少都聞聲趕了來。那夥川軍收拾著馬匹,將一根粗大的繩子穿過銀杏樹杈,留了個活套,一把將李安推了過去。
覃堯問道:“你們這是……”
連長笑道:“弄利索了再馱回去,省得路上麻煩。”
李安臉上慘白,似笑非笑,任由幾個兵推搡著站在了樹下,那繩套垂下來挽住了他的脖子。覃堯猛地心驚。就在這時,隨著一聲淒絕的嘶叫,伍娘出現在眼前。
她顯然剛從荊棘叢中穿過,手和臉上都有被劃破的血跡,衣衫和頭發也淩亂不堪,她撲過去一下子抱住了李安,急急地撫摸著,嗷嗷大哭。覃堯見那李安滿臉痛楚地閉上了眼睛。幾個兵嗬斥著上前拉扯伍娘,伍娘拚命地抱住李安不肯鬆手,兵們掄起槍托就要向她砸去,覃堯一聲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