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興致勃勃來了,他卻不在。隻有那個矮小的導演在接替他燒鍋爐。他陰沉著臉不搭理她。她盡量客客氣氣地問他張奮上哪兒去了,他卻裝作聽不見似的,揮手把鼓風機閘盒給關上了。鬼哭狼嚎的叫聲瞬間淹沒了她的嗓音。然後他又往鍋爐裏填煤。整個破舊的鍋爐房頓時彌漫起嗆人的煙塵。
呂紅芳急了,一把拉開閘盒,又一把拉住老導演。“你出來!”她把他拉到鍋爐房外,“張奮呢?!我問你張奮上哪兒去了!”
那瘦骨憐峋的老頭隻是眼睛望著藍天。繼續裝傻充愣。突然他張口朗誦道:
“‘來,注視著人類惡念的魔鬼們!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惡的殘忍自頂至踵貫注在我的全身:……來,你們這些殺人凶手,……進入我婦人的胸中,把我的乳水當作膽汁吧!’‘呸!我的爺,呸!你是一個軍人,也會害怕嗎?既然誰也……’”
呂紅芳不禁抓住他的胳膊搖晃他:
“我找你徒弟!告訴我張奮上哪兒去了!”
這位接受勞動改造的老導演,露出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您、您……別沾……我……”
“我問你張奮上哪兒去了?!”
“我……我哪兒知道……”
“你接他班時沒看見他?”
那張胡子拉茬的老臉使勁地搖晃了好一陣子。
“我沒接他班。我可沒接他班!”
呂紅芳簡直急壞了。
“沒接他的班?!你騙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他更害怕了。
“我真不知道!他幹什麼我怎麼能知道?你快走,真的,你快走!”他一邊四麵看著一邊轟她。
“別推我!”她厲聲叫道,“我又不是找你的!”也許是看四周沒人,他急促而小聲地說:“求求你快走,他被抓走了,昨晚上被從家裏抓走的。我可跟他沒什麼聯係。你上廠保衛科去……千萬別說我告……”然後他乂提高聲音,“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死纏也沒用!”
呂紅芳腦袋轟地就炸開了!怎麼?!這怎麼可能!這麼一個熱血青年、一個革命誌氣直衝九天的人,竟真的被自己的預言所擊中?!待她腦袋的轟鳴聲漸漸平息時,那個老導演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溜回鍋爐房,緊閉起門,拉開鼓風機,讓自己淹沒在塵土和叫囂聲中。
呂紅芳決定先到車間去問。在那裏,人們看她就像看一隻稀奇古怪的動物。回答她的問題也是躲躲閃閃。盯著她看的樣子令她想起羊。它們就是那樣瞪大眼睛看著身邊的一切。她問廠保衛科怎麼找。這時一個滿身油汙的機修工人手握大管扳子過來了,由於他滿臉也是油汙,呂紅芳看不出他的年齡。聽說要找保衛科,他蠻不論地說:“犯什麼事兒了?找哪地方?”有人嘀嘀咕咕、指指點點地告訴他些什麼,聽罷,他大著嗓門說:“來,我告訴你,”呂紅芳和他走出幾步,看沒人跟來,他小聲說:“他是我鐵哥們兒。被抓的事兒主要是批判市委領導。聽他媽說,抓時夠嚇人的——”
他勾勒出這樣一幅讓她毛骨悚然的畫麵:深夜一點許,原本進入酣睡的破院子裏傳來異常的響動一一張奮的媽睡覺極輕,覺著街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有腳步在無聲地移動,破瓦寒窯的頂子上也忽悠忽悠地顫一是一抬腳一落腳才有的那種顫。據他媽說,那時張奮也剛睡下,她還想叫醒他呢,卻突然聽到威嚴、粗暴、命令的聲音在自家門口響起:“開門!”當當的敲門聲。他媽掀開窗簾一看,媽呦,滿門口的警察!街門口也是警察!好家夥!連鄰居家的房頂上都是警察!她聲兒都變了:“你你、你們……幹幹、幹嘛?”
“開門!”張奮跳下床去開門時,還挺硬氣地句:“誰呀,深更半夜的……”可一開門,還沒容他鬧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就被猛湧進來的警察給按倒在地銬上了手銬!他媽說她被嚇得渾身哆嗦,還屙了一褲襠的屎尿!他爸爸倒還鎮定,陪著笑臉幫警察翻找兒子的書本筆記,指點兒子存放稿件、資料和曰記的箱子。小屋子被翻騰個底兒朝天,書本文字被搜走不少。兒子臨被帶走,這老頭還用手指往兒子腦門上戳:“孽障!我就知道你有今天!”被警察一下把手給打下來了一人家怕他手裏有什麼武器,殺兒滅口!他媽連地也下不了,腿軟唄。你說抓個小工人,至於嗎?怕他會躥房越脊!
介紹完畢,他往東邊的一座小紅樓指了一下,“保衛科,喏,一一在哪兒。”
保衛科的一個黑矮胖子得知她來問訊張奮的消息,臉色立刻陰沉起來。
“你叫什麼?”
呂紅芳瞪了他一眼:
“你拿張紙來,我給你寫下來。”
那黑矮幹部打量了她一眼,然後從破舊的辦公桌一角翻出本廠的信箋遞給她。呂紅芳把姓名、家庭住址和所在學校都寫在紙上,仍捏在手裏:
“我是他的朋友。是學校的學生會幹部。他在我們學校代表工人階級給我們作演講,表演文藝節目,有些是我聯係的。我當然有責任了解一下他為什麼被政府逮捕。”
“有證明嗎?”保衛幹部臉色稍微明朗了一點。“您知道,我是來約他再給我們話劇隊去輔導的。又是熟人,所以就什麼也沒帶。不過您可以給我們學生會打電話,或者給校長辦公室打電話,看看是不是有我這麼個人。我給您電話號碼……”她隻有把理由說得充分一點。
“我相信你的話。我也沒必要調查你。張奮被公安機關逮捕,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的流氓行為導致的。詳細的我也不清楚。但聽公安說,他犯的是誘奸少女罪。”
他帶著話外有話的模樣盯著她說。
“誘奸少女?誰?有什麼根據?”又出來一番理由了!“沒根據公安機關能抓人嗎?聽說是個高中學生。”他辛辣地盯著她說,“是不是你們學校的?他這人可是挺能煽乎的。聽說有個高中學生最近經常往他工作的鍋爐房跑……”呂紅芳臉紅起來。
“那麼說,就是我了?!告訴你們,我們什麼事兒也沒有!我們在一起討論的都是國家大事!是國家大事!”她激動起來。
“那好呀,都討論什麼問題呢?肯定是政治性很強的嘍!”
“當然了,是關於我們國家千秋萬代永不變色、反修防修的重大問題。”
“具體都是怎麼討論的呢?”
“……”呂紅芳正要講,卻突然從那笑容可掬的黑臉上看到一絲險惡的內容,立時止住正欲脫口而出的話,“那可沒法短時間講清。你要感興趣,我們可以另找時間談。但你必須把他的情況給我多介紹點兒。我回學校好有個交待。”
“好吧,你先把那張紙給我。”
“你先講清楚張奮究竟犯了什麼法?”
“哎呀,我說姑娘,你可真是,公安機關抓人還跟我商量?”
“當然會跟你商量了!他是你們廠的職工。你對你們廠的職工負責,也應當對我們學生負責。你必須講實話,知道多少講多少。”呂紅芳拿出學生會主席的架勢,似乎她在審訊他。那幹部不禁笑了起來。
“你們高中學生還是小孩子,也沒什麼社會閱曆,要小心呀。總有那麼一些人,利用你們的天真、單純和熱情誠懇,欺騙你們,打你們的主意,把一點點小事吹得天花亂墜,鬧得你暈頭轉向、神魂顛倒,哼!”
“我在問您,張奮究竟犯了什麼法?”那幹部搖了搖頭,似乎在為她的執迷不悟深感遺憾,但他總箅還是告訴她說:
“張奮實在是個很危險的人物,他表麵上在研究馬列主義,反修防修也經常掛在嘴邊,但實際……是掛羊頭賣狗肉,打著有誌氣有抱負的旗號耍流氓,這事兒正審著呢。姑娘,就是這麼回事兒。你趕快走吧。這個條我也不要你的。可是我不能保證張奮在監獄裏不把你給出賣。”
黑臉幹部站起來送客。看呂紅芳依然坐在那裏不動,他踱過來,拍著她的肩膀說:
“還是小心為妙呀。什麼事都要多想想多看看……行了,我還有個會,你要知道的我都告你了。”
臨出那個滿目瘡痍的工廠,她突然看見傳達室的窗台上那個黑色的電話。她給家裏撥電話。但沒人接。她又撥了一次,有人接了,是哥哥成剛。
“爸爸在家嗎?”她火急火燎地問。“聽媽媽說他又下鄉了。”
“今天能回來嗎?”
“不知道。有什麼事兒?幹嘛這麼急?”成剛在電話那頭問。“我在哪兒能找到他?”
“我怎麼知道?還有事嗎?”他5經有點不耐煩了。呂紅芳又給爸爸的辦公室打電話,值班的秘書說他去麼鎮視察工作去了。大約星期六回來。她說她有急事,必須馬上和爸爸聯係上,請他務必把爸爸的聯係電話告訴她。那個男秘書便把呂汝泉在下麵的聯絡電話號碼告訴了她。她立即撥通了那個電話。爸爸不在。但接電活的人問她有什麼事,她說市裏叫呂汝泉立即回來,告訴他說:家裏有緊急事情。那個人問是哪個家,她說哪個家都成,隨便他怎麼理解都行。她知道爸爸始終把工作單位稱做家。這樣,哼,他有3個家了。那個叫什麼丹鶴的女人那裏,不也是他的一個家嗎?!
怒火在呂紅芳的全身燃燒。她相信,所有這一切,肯定是爸爸在背後操縱的。她要和他算賬。
半個鍾頭後她回到家裏。仍然隻是哥哥在家。呂成剛正坐在老式沙發裏,把雙腿高高地架在沙發扶手上讀書。
“今天怎麼回事兒?大小姐這是怎麼啦?又打電話又往家裏顛兒的,出什麼事了吧?”成剛把書和手一起壓在胸口上,帶著調侃的神色問。
她氣呼呼地不理他,徑直朝自己那間居室走去。“嘭”的一聲,她把門使勁地撞上。呂成剛詫異地看著妹妹的背影,嘀咕了句責怪她的話,就馬上把它忘在腦後。他正在讀一本中國曆史書。中國戰亂的曆史準是給了他什麼啟發。他看著看著不由得從沙發上猛地彈起來,獨自在房間裏踱起步來。後來他站在樓窗戶前,朝著樓下街道那些往來的行人和車輛注視了很久。後來他獨自又嘟囔起來:
“是的,這一切都是特別荒謬的。荒謬的。走不通的。根本就是一種政治妄想。絕對……”
這些簡短的句子他在來回踱步的過程中重複了很多遍。準是他突然萌發了要找誰好好聊聊的欲望。他走到妹妹的門前,一把就拉開門:
“嘿,我想通啦……”是妹妹躺在床上那一副痛苦的樣子,使他頓時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你病了吧?”他靠近床邊輕聲問。
“你有事嗎?”她顯然不願被打擾。張奮!找他前自己還刻意打扮了一番呢!卻落這麼個結果!簡直讓她氣悶了心!爸爸,這是什麼樣的爸爸!居然下這樣的毒手!
“嗬,越大越長行事,幹嘛那麼大的譜?連大哥哥跟你說句話也端著架子,你還沒走上社會呢,要是日後真的在什麼部門當了個七品芝麻官,眼睛還不長到腦袋頂上去!”
她依然氣哼哼的,但還是坐了起來,朝他吼道:“你別煩我好不好?我當官?我要當官就把那些殘害百姓的官都給他媽的斬盡殺絕!”他竟然敢找這樣的借口把張奮抓走!
多麼卑鄙!多麼無恥!居然還說我被他誘奸了!“誘奸少女”!那個少女肯定指的就是我!
“嗬嗬嗬,嗬,瞧這個厲害!可你怎麼知道誰在殘害百姓?說不定人家還說自己是救民眾於水火之中呢!”哥哥仍抱著忍讓和哄逗的神態和她對話。
“我不會蠢到連黑白、香臭都不分的地步!”
“可幾千年來的中國,始終有不乏黑白、香臭不分的人,更不乏顛倒黑白、混淆香臭的人,不是也有不少糊塗車子自稱是看破紅塵實際仍然是為虎作倀嗎?中國,自打春秋戰國之後就埋下了民族衰敗的種籽,如今,這個種籽經過漫長的長葉、開花的過程,終於到了結出畸形的果實的年月了……”
“到我們這一代他們就完了,徹底地完了!”
“真是空前絕後的豪言壯語!”
“那怎麼著?!就是這樣,曆史就是賦予我們這樣的使命,曆史就是在我們這一代宣告中國幾千年舊傳統的破產!那些欺騙壓榨人民的貪官汙吏,通通都會被掃進曆史的垃圾箱!”
呂成剛驚奇地睜大眼睛:妹妹怎麼瞬息之間整個變了一個人!他帶著莫名的驚詫打量妹妹,他繞著床走了一圈又走回來:
“你是不是吃錯了藥了?我長這麼大頭一回感到你總箅有點開竅了……我猜猜,我猜你是和盧家驊他們攪和到一塊兒去了吧!”
她像受到侮辱:
“別胡扯,我跟那種流氓攪到一起?!我從來就不正眼看他!我幹嘛要和他攪到一起!你們攪到一起倒差不多!哼!”
“我和他們那些毛孩子混在一起?美死他們!”
“你們就是混在一起的,我早知道,你和楊豔幹得好事!盧家驊在組織小團體反對校領導……我都知道。”她說著,一臉的鄙夷態度。
“這麼說,你依然是你們校領導的狗!你們校領導,哼,”
“我們校領導怎麼啦?!我們校領導不錯!”她開始為校領導辯護。說過去他們學校在全市是怎樣名不見經傳,如今在校長和全校師生的共同努力下,如何已經在德智體諸方麵取得了中學界必須刮目相看的成績,說他們校領導在教學改革上麵取得如何了不起的成績……
“既然你們校領導這麼棒,盧家驊他們幹嘛偏偏看不見這些成績,一天到晚珠磨著和他們幹呢?”他饑笑妹妹,“既然校領導這麼棒,是不是他們也像你剛才說的已經和幾千年的舊傳統決裂了一這才教育出你們這批史無前例的中學生?”
“那當然!所以你看著,反我們校領導,沒什麼好果子吃!”她反唇相譏。
兄妹倆唇槍舌劍起來。紅芳畢竟對自己的學校知道得更多更詳細,同時又因為是站在組織的立場上,說起話來顯得理直氣壯。而哥哥則一邊氣鼓鼓地聽著妹妹的抨擊和嘲諷,一邊從新選擇出擊的角度。終於他恢複了辯論的主導地位:
“你根本就沒聽懂我說的是什麼!我說的是根本的毛病,整個民族的毛病。你可能因為某一件事而一肚子不滿,我卻號住了整個民族的脈搏。這就是封建……”
“放屁!我們現在是社會主義……”
“恐怕說成是封建……”
“你反動!你真反動!”她氣急得跳起來,“你是我們家的反革命!”
“你別胡亂扣帽子,有理說理嘛!你得知道,不讓人把話說完,馬上把人抓起來殺了,正是春秋以後曆代帝王的慣伎,不讓“右派”說話,不讓彭德懷說話,不讓吳哈替《海瑞罷官》說話,不讓……”
紅芳睜大了異樣的眼睛看著哥哥,她完全換了一副神態:
“我說,哥哥,要是你不想蹲監獄,我勸你千萬不要再說,特別是當著我的麵別說。今天你說的所有的話,我就當沒聽見,你懂嗎?人不能越大越糊塗!”
她在哥哥胸前伸著一隻威脅的手指。哥哥和她吵完架,就氣哼哼地出了家。估計他去奶奶家了。哥哥是最孝順爺爺和奶奶的。爺爺死後,他總是勸奶奶到這兒來住。但奶奶就是離不開那個家。於是他就經常去照顧她。
他不在,更好。趁著家裏沒人,她倒要好好找找爸爸在外邊胡搞的線索!那情書,她知道藏在那兒!是她看完後藏起來的。當時,在頗受刺激的情況下,她一邊憤怒,一麵清醒地盤箅道:應當讓爸爸收斂一點。把這該死的情書藏起來,讓他發現它被家人動過,也許是讓他收斂的一個法子。同時,她也有不讓媽媽或哥哥發現它的念頭。她把它藏在書櫃裏那套馬恩全集的下麵。為了便於讓爸爸發現,她還故意把那情書的白色紙邊暴露出來……誰知,家裏竟沒人動那套書!它照舊那樣無恥地暴露在原地。好,這是一顆重磅炸彈!爸爸,你的政治生命,正牢牢地攥在你女兒的手中!
鬼使神差似的,她又進了哥哥的房間。也許她想確證哥哥是否真的出去了,也許就是毫無目的的亂串。總之她進了哥哥的臥室。一進去她就皺了一下眉頭:好齷齪的空氣!髒衣服贓襪子胡亂堆在沙發裏;窗簾的一角胡亂地遮著桌上的紙張;在最陰暗的角落,是哥哥進行暗房作業的地方,放大機旁擺著顯影罐和顯影定影藥水盤什麼的——彌漫著一股化學藥水的氣味。她掃視著,並帶著某種好奇心理走近桌旁——那裏有哥哥的“傑作”!她倒要看看都是什麼貨色!
一些乏味的新聞照片,一些花花草草的特寫,一些風景照倒是蠻有味道。突然,盧家驊摟著狗和哥哥、楊豔的合影出現了!他們怎麼會混到一起?再翻,範芸和楊豔在皚皚白雪中的鏡頭。
嘿,照得不錯呀!嗯哼……他們……這是幹嘛!哥哥在一棵白樺樹下摟著楊豔的雙肩親密的鏡頭,赫然映入呂紅芳眼簾!瞧楊豔注視鏡頭的那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樣!嘿,真讓呂紅芳氣死了!他們到底是鬧什麼名堂!我原來始終被蒙在鼓裏呢!好哇,真是進屋有益、不虛此行啊!她把這組照片斂到一起,隨手夾進那個丹鶴給爸爸情書中。剛出哥哥房門,她又折回來了。明人不作暗事,應該給哥哥留張條。順手劃拉過一張稿紙,她寫道:
哥:
在雪景中的照片真是無價之寶!我珍藏一份。你抽空再洗一套吧!
妹紅芳。
呂紅芳看看到晚飯時間了,媽媽還沒下班歸來。便胡亂把剩飯剩菜熱了熱吃了,在家繼續待著已無意義。蹬車返校吧。這一天夠心力交瘁的了。到學校正趕上晚自習的鈴聲打響。上罷晚自習已是該洗漱上床的時間。當夜無話。
卻沒想到第二天清晨,學校風雲突變。在教學樓的門廳裏,有人張貼了一張小字報。呂紅芳擠進人群,分明地看到那小字報是用一張橫格作業本紙、用純藍墨水寫的。標題是:“我校領導究竟貫徹的是一條什麼樣的階級路線!”其中將各班的階級出身統計出了詳細數字(也不知是怎麼搞到手的),那數字確實讓人吃驚:全校一千多名同學屮,竟有百分之五十八點六屬非無產階級出身,真正革命軍人、革命幹部、工農出身的隻占百分之五左右。餘下百分之三十屬值得商榷的所謂下中農和城市“職員”出身。文章不長,羅列了數字後,號召革命師生“透過現象看本質,分析一下這個學校的領導究竟是革命的還是修正主義的。”小字報最後問:“他們究竟培養哪個階級的接班人?!”呂紅芳特別注意右下角的署名:一群革命同學。她仔細辨認那行字體,在腦海裏搜索見過的筆跡。沒能對上號。她有點失望。
字並不漂亮。這表明寫它的人平時功課好不了哪兒去。她腦海中閃現盧家驊的流氓相。
很多同學在抄。無論高、低年級的,無論男、女同學,都神情嚴肅地在小字報前湧出湧進。更多的同學在大廳的其他地方悄悄議論。在經過這些仨一群倆一夥的人身邊時,她捕捉到一些議論:“聽說是半夜貼上去的……”
“是誰,竟敢反校黨委!”
“膽子真大,是誰呀?”
“說不好……”
“非抓出個學生右派不可,”
“有人看見是誰貼的嗎?”
“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