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慧子,我請求你不要為我操心。你,”楊豔話語中夾雜著譏諷,“自己的事兒也夠操心的了。”
曹慧子大概認準自己是來賠罪的。說話依然是和聲細語的。“你一定要原諒我。楊豔,真的,每當我深夜失眠時,都會在黑暗中看見你那雙善良誠懇的眼睛。我實在對不起你。真的。”她湊到楊豔身邊。但這時楊豔已擦完黑板,並不正眼看她,隻是踱到窗前。曹慧子卻步步跟上來。
“你用不著良心發現。”楊豔繼續冷言冷語。“我卑鄙地出賣了你。我幹了這麼卑鄙的事……我的良心一再譴責我……可我……乂有什麼辦法?我能和誰對抗?我尚且無法對抗一隻狗,何況人呢?我隻有選擇這條路。這你能理解吧?\\\"看見楊豔隻是往窗外遙遠的地方看,並不理睬她,便也黯然了。片刻之後,她開始對自己的行為進行解釋,開始時還有點斷斷續續地,但沒幾分鍾,她就控製不住地滔滔不絕起來“……我必須這樣。否則對得起誰?我要革命,革命就得有革命的樣子,我得對組織交心。當組織需要我說什麼的時候,我能說不知道嗎?我不能。如果我在組織麵前一問三不知,我還叫革命嗎?我不能。而且我要是不那樣作對得起誰?誰也對不起。連我爹媽都對不起!他們為我花費了多少心血呀!.我必須要表現出無私無畏的革命者的樣子。我還必須表現出比誰都革命的樣子,革命立場堅定,革命嗅覺靈敏,革命幹勁衝天……你當過團幹部,我說得難道不對嗎?”
“你剛才說什麼?你爹媽為你花費了很多心血?”楊豔回過身打斷她問,也正是這時,她才看清曹慧子正處於亢奮中,兩眼黑幽幽地放著光,她的習慣動作一咬手指的毛病又犯了。隻要說話有間歇,哪怕隻是短短的幾秒鍾,她也會咬那手指,在說話時,那手指就戳在嘴角等待機會。特別是聽楊豔反問時,她咬得頻率更是高得出奇。但她顯然隻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似乎根本沒聽見楊豔說什麼,雖然她看上去像在注意地聽。
“我們能作什麼?我們隻能渴求一點:在困難時尋求幫助一這你也知道,誰能幫助我們?我們實際上是呼救無門。全靠我們自己在絕境裏衝殺,殺出一條血路,才好在這個環境裏生存。作為一個女孩子,力量是何等的單薄,這我不說你也知道……唉,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她突然中斷自己的話。楊豔隻好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我爹媽……為我花費很多心血?我說了嗎?你聽錯了吧?”她一邊反問一邊回身看看教室裏是否有什麼人。
“沒錯,你說你爹媽為你花費了不少心血,你……”
“不可能,絕不可能、絕不可能!”她義正辭嚴地否定。“這還會有什麼假嗎?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耳朵背……”曹慧子有點惱羞成怒:
“你不要以為我彙報了你,就給我使壞,你不要造我的謠……”
楊豔冷笑著對她說:
“你看你看,我不過在重複你的話,你卻急成這個樣子!”
“我沒說拫本就沒說!你幹嘛憑空捏造?!”楊豔憤怒地往自己課桌處走去:“你找我就湊這種事嗎?我可沒空奉陪。”
“我沒說的話你非說我說了,這不是血口噴人嗎?”
楊豔覺得這麼爭論下去實在無聊得很。她不理她,取罷飯卡便要步出教室,卻突然忍不住地發作起來:
“你這個卑鄙的小人!我忘不了你的這些混蛋話!你看著,我一定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別以為你多幹淨!”
曹慧子全身明顯地一震,立時顯得蔫了下來。有片刻她臉上帶著極其悲慘的樣子看著楊豔。當楊豔說完這句話轉身氣呼呼地離去的時候,曹慧?突然可憐巴巴地叫道:“楊豔……請等一等“…”楊豔將脊背朝著她,停了下來。螫慧子一路小跑著到她身邊。
“你還得原諒我。楊豔。我……你知道我……有時候……不能自己……”曹慧子歉疚地說,“可是有一點你必須相信,我是真誠地向你道歉的。也許我說了剛才的話一但我忘了,你別往心裏去,行不行?”
因為曹慧子的誠懇,楊豔終於沉著臉聽下去。“請理解……真的,這是種生活方式……一種存在方式。”她小聲囁嚅著。她說她本能地知道出賣和告密是多麼卑鄙無恥,本應受人藐視,但有兩個因素使她幹起這事來“理直氣壯”:一是當時流行的階級鬥爭觀念,“親不親,階級分”,一是受改變自己命運的本能驅使,祈望得到政治上的好評語,為步人美好的未來,打基礎。而這正是達到目的的最受肯定的方式之一。再也沒有比這個來得更快和更有效了。你的目的達到了,那麼,盡管有鄙視目光射來,又有什麼呢?況且,誰膽敢流露鄙視革命的情緒,就遲早要受到懲罰……
“我根本就沒一點心氣和你討論這個帶有高超的人生哲學的問題,”楊豔機諷的口氣濃極了,但看到曹慧子特別內疚地低著頭,心裏頓時又升起憐憫之情:瞧她在玉淵潭時哭得那個傷心……她實在是夠難的了。原諒就原諒吧。伹還是要點點她,“我不再和你談什麼了。隻是你記住,如果我是你,在幹了那麼多的不光明正大的事兒之後,我就決不會良心發現。”
“那為什麼?”
“那樣會更痛苦。你連這一點都不清楚嗎?”她鄙視地看了一眼曹慧子,然後大步離去。
第三世界。亞非拉的民族獨立戰鬥風起雲湧。東南亞反美戰鬥如火如荼。越南和抗美援越。西貢。波爾布特的紅色高棉一定會成立紅色政權,老撾必將贏得……宋校長通過擴音器給各個班級送去她的關懷一一給全校師生作國際形勢報告。她在廣播室裏,誰也見不到她,但能感到她滿臉的莊嚴和神聖。但這影響不了楊豔走神。盡管她筆挺地坐著,一副老老實實聽講的樣子。可腦海不是手臂,你讓它不動它就不動,你讓它跟著你轉就跟你轉。腦海有自己的漲潮和落潮,它能掀起超級海嘯,能顛覆整個宇宙一更甭說地球和地球上的種種了。但這一切都並不像大海那樣淺薄地把一舉一動都暴露在芸芸眾生或偉大人物麵前,讓他們拙劣地有所提防,不,這一切都是在一個人小小的腦袋裏運行的。腦袋,一個無與倫比的宇宙。真的,多好的形勢也阻止不了她寬容地、主動地動員媽媽和郭叔叔去領結婚證,阻止不了她對叛賣的切齒痛恨,阻止她對酒,那瓶二鍋頭和煙台紅葡萄酒的興趣。政治演說在演繹曆史風雲,自己生活的網絡則纏成套結,一塌糊塗。人啊人,這是幹什麼呢?還是大大咧咧點兒好。輕鬆。她吐了一口氣,筆挺的身子像癟了氣的輪胎那樣鬆弛下來。往側麵看,盧家驊正把中指拚命往鼻孔裏塞,在摳鼻屎呢!摳得那樣賣力氣,以致手指和麵頰都互朝相反的方向運動。他看見楊豔在注視自己丫,朝她咧嘴一笑。楊豔則朝他無聲地說了句什
麼,沒出聲,但楊豔知道自己說的是“報告完後,土城見!”盧家驊自然沒聽懂,他收冋手指,探著脖子,無聲地問“什麼?”楊豔媚笑著,把一根手指掩人耳目地在唇上放了片刻,然後飛眼瞅著盧家驊,又用手指離開嘴,將它翹著,朝土城的方向偏了偏。再看他時,見他一個勁兒地點頭。他明白了。
這是她第一次飛給他信息。這是他第一次得到她給他的媚眼。她也為得到他默契的配合而興奮異常。她本來就敏感得夠嗆,無言的溝通更是讓她感動,她覺得連每個汗毛孔都充滿了興奮。兩個人都被這幾個無聲的動作弄得心猿意馬起來。形勢報告從腦海上空無痕地飛掠而過。
進了荒野楊豔才覺得心突突地跳起來。他會來赴約嗎?他知道我在哪兒等他嗎?舂的腳步是那樣匆忙,戰勝陳舊季節的心情是那樣迫切,那樣毫不留情一春天是這樣,盧家驊呢?如果他突然又有什麼“小組織活動”可怎麼辦?他準會讓那活動取代我……這個想法讓她六神無主。在荒野一處較高而又隱蔽的土山匕,就是她和呂成剛在這裏聽盧家弊講形勢的地方,她的手指不安地摳著白楊樹粗糙的樹皮。透過灌木的叢枝往小道上觀望。後來那手指又擱到衣服扣子上,那扣子在漫不經心的揪弄中竟脫了線掉在土山上。那手指繼續頑強地玩弄扣眼兒……她想,你真傻,在這樣的處境下,他會拿你當回事嗎?再說,怎麼見得他當真看懂了你的口型?等人真是痛苦的事兒。特別是無邊的等待讓你發覺自己分明是被忽略的生命。你氣憤,你自卑。氣憤直衝嗓子眼兒。不來更好!還雀得他跟我動手動腳呢,不過,他要真的……但突然,一切都煙消雲散,他來了!所有的責難都變成了感激!
一陣衝動,她真想撲到他懷裏去撒嬌。外國電影裏的戀人相見不都這樣嗎?從這時起她知道那決非導演刻意安排的,而確實是情感的需要,就像人餓了要吃東西似的。隻不過她現在克製地
他的身體熱烘烘地烤著她。他用手指撓著她的手心。她的眼睛越來越濕潤,心也越跳越快,呼吸也急促起來,仿佛全身的細胞都鼓脹著期待著什麼。她嗅到他男性的氣味也濃鬱地煥發著洋溢著。這氣味更讓她流露出女性的嫵媚。她羞澀而又熱切地貼近他,令他猛地爆發一個動作將她摟到懷裏。他沒敢親吻她的嘴唇,卻在她的麵頰上一個勁兒地親著,像狗那樣奇怪地舔著。她軟軟地醉倒在他的懷中。
呂紅芳
張奮在鍋爐房上班的規律呂紅芳已了如指掌。早班是早六點至下午二點;中班是下午二點到晚十點。晚班是晚十點到第二天的淩晨六點。一年三玎六十五天,減去五十餘個工休日和節假日,再算上替班或加班,每年總得用小命伺候鍋爐達三百一十天上下,他就這樣在家庭和單位之間連軸轉。然而他卻有那樣澎湃的抱負!了不起!
一次,呂紅芳帶著小姑娘撒嬌般的神情對張奮說,他們廠和學校距離並不遠,她希望抽空就能來找他聊聊。他上下打量她兩眼,爽快地答應了。來吧,隻要你願意,隻是你記好我三班倒的規律,弄錯了就找不到了。他提醒似地說:最好在下班前五至十分鍾到,因為那時他已經冼涮並交接班完畢,能陪她隨便幹什麼。呂紅芳聽他說這些話時臉燒得通紅,她覺得他的目光穿透到她的心底,甚至捕捉到她還沒誕生的心思。
一般她是在他下早班時去找他。下午二點,他跟接班的話劇導演師傅耍幾句貧嘴後,兩個人就走出鍋爐房。呂紅芳摸清了張奮的規律:一點鍾左右,燒開本班次最後一鍋爐熱水,把鍋爐擻好,掏清煤渣,清理幹淨場地,這才脫掉肮髒、破爛的工作服,然後就在破門簾後麵的水泥池裏痛痛快快地泡澡,換上略顯整潔的衣褲。他們騎著自行車,不是去附近的公園就是去參觀博物館或到圖書館翻閱書報雜誌。
讓呂紅芳難耐的是張奮上中班,下午二點到晚十點,剛好是她充滿彈性的時間,他卻被拴在鍋爐房。她隻能通過電話和他聊聊。但有一天吃過晚餐後,她突然心血來潮,決定給他來個驚喜,便蹬車去找張奮。鍋爐房的院門和房門都是半掩著的,張奮正半靠在黑乎乎的床板被褥上讀書、作筆記。當時天光尚亮,但鍋爐房內已是烏黑,室內昏暗的燈光很有情調地籠罩著他。他給她讓座時,她聽見破門簾後麵有洗澡的響動。當時她還小聲地問:“有人在洗澡?”還沒容張奮回答,從破門簾後麵已經傳出一個豪放的女聲:“小張子,有人來了吧?”
“放心洗你的吧,沒事,她是我的一個朋友!”說完,他又沒事兒似的和呂紅芳聊開了。她和他聊著,心裏可真不是滋味兒。後來那個女工洗完出來了,鮮豔的麵龐,隨隨便便地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胸扣也不全扣上,她在他們倆麵前一邊梳理著烏黑油亮的大辮子,一邊和張奮嘻嘻哈哈地說著閑話,沒用乳罩遮兜的大奶子像團白嫩的誘惑挑逗地閃爍。呂紅芳看著這個年輕、風騷、蠻不論的大姐姐的表演,除了嫉妒和吃驚,還百感交集。她暗自反問:人是隨著年齡的增大,廉恥心就相應減少嗎?
她第一次發現張奮容留女工在那個破門簾後麵的大泡池裏洗澡,特別嫉妒。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和他賭氣,有半個月沒再找這個“臭流氓”。他也不主動約她一盡管她早把校團委的電話和在學校的規律都告訴過他。最後,還是她沉不住氣了,再次去鍋爐房找他。讓他原諒自己的心狹量窄。他寬容地笑了笑,口氣和緩但很有分量地說:“如果連這樣的既得利益都不能讓其它同性和異性同誌來分享的話,我們工人階級要解放全人類的遠大抱負,不就徹頭徹尾地成了瞎扯淡嗎?!”他再次從普通工人特別是二級工每月那三四十元人民幣的工資收入、洗理費的微薄人手,精辟地分析他在鍋爐房占有這個水泥泡澡池是既得利益——他可以獨享,但工人階級的胸懷和膽識,又絕對不容許他獨享。
他有義務用它為每一個工人兄弟姐妹服務。“你如果認為這樣不對,或者你認為在這裏攙雜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那是你值得讓我尊重的警覺,我誠摯地歡迎你采取敬鬼神而遠之的立場。可是,我沒有錯。”他咬文嚼字地說出的這些話,讓她無地自容。
後來,那天的場麵無數次地被呂紅芳咀嚼過:張奮絕對不會和那女工有什麼關係,否則鍋爐房的院門和房門決不會是洞開的。她是悄悄進去的,一進去就看見張奮靠在被褥上讀書。如果他心底肮髒,那個破門簾根本遮不住什麼,他盡可以隔著門簾偷看個夠!那個漂亮姐兒!他也可以隨便出入去給人家搓澡什麼的!哼,那女工,看上去蠻夠風騷的,條兒也蠻順溜!可是誰又能說清一個鍾頭、兩個鍾頭後的事情?開門與關門不就是一出一進的差別?他真能坐懷不亂嗎……嗬,別瞎猜了怎麼樣?張奮決不是那種臭流氓!呂紅芳已經說不出多少次消滅了自己的疑慮。終於,在一個多情而又失眠的夜晚,呂紅芳難耐寂寞地想出了又一個獨出心裁的絕招:讓張奮再來個驚喜一他不是夜班嗎?不是早六點下班嗎?他的導演師傅不是六點才接班嗎?而且張奮不是說過,他總是照顧那個瘦骨嶙峋的老導演,容許他七八點接班都行。那她就五點半去找他。看他在幹什麼!總不會有女工在淩晨時去泡澡吧!
這是一個朝霞瑰麗的清晨。天空與大地同樣和美。呂紅芳穿著一身當年流行的天藍色、褲腿和袖筒邊縫著白色布條條的運動服,足蹬球鞋,借口早鍛煉,讓管宿舍樓的老工友提早打開宿舍樓大門的鎖頭,第一個跑出宿舍樓,又跑向車庫取自行車。她把運動服的袖子挽過肘部,風風火火地在空曠的馬路上急速蹬踏。她那身運動裝使她更顯青舂健美。馬路上霧靄彌漫。在這樣嶄新的一天之始,呂紅芳滿懷喜悅地蹬著自行車去會張奮。
像往常一樣,那工廠的鍋爐房的院門虛掩著。為了給張奮一個驚喜,她悄無聲息地溜進去,又把門合上,將門栓插好。她可不願意突然有人闖來,發現她和張奮大清早就單獨在一起。那就會招致人家隨便怎麼說!人言可畏呀!鍋爐房的房門也虛掩著。她頑皮地在那兒縮頭探腦地觀望了一會兒,卻沒見到他!到處都打掃得很幹淨,床鋪也疊起來了,隻有一本厚厚的書打開著擺在那裏。沒張奮。那他就在破門簾後麵。他在洗澡!糟糕!不會還有另一個吧?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她躡手躡腳地走近破門簾。心也隨之劇烈地跳動起來。先側耳聽,依然沒任何響動。她眨著眼睛。張奮不會出去買早點吧!那麼裏麵根本就一沒人!這個想法使她的膽子大了起來。她伸手將那破門簾掀了一道窄窄的縫兒。哦……她險些腿腳發軟地癱到地上,心也急劇地狂奔起來,她慌忙把腦袋閃到一旁,仰起臉,捂著嘴,閉著眼睛,隻顧喘氣。但那場景卻比看見那一刻還清晰地出現在腦海:就是他,張奮,赤裸地躺在灰色的水泥池裏,熱氣騰騰的池水撫弄地蕩漾著他紅銅般健美的形體……她看見他閉著眼睛,枕在池邊的頭顱像在夢鄉中似的微微搖晃著,臉上的肌肉似在陶醉地抖動。而最讓她心碎的是他塊狀的腹肌下麵,他的手靈巧地把玩著……像一柱出水芙蓉,也頗像池塘裏挺拔而出的一株含苞待放的睡蓮一突兀昂首的那根東西……那樣的色彩和那樣的顫抖……並不是水中芙蓉或睡蓮在風吹中的樣子能比擬的。她控製不住地眩暈了。“張奮……”她用顫抖的聲音軟弱地叫道。“誰!”張奮一個鯉魚打挺從池裏濕漉漉地翻出來。就這樣赤條條地鑽出破門簾,他一眼看見呂紅芳,看見她那樣地捂著羞澀的眼睛,一下倒在他濕淋淋的懷中……
至今呂紅芳也沒從眩暈的幸福中醒過來。仿佛一個巨大而強烈的磁場將她從裏到外磁化了。她的每一滴血液和每一個細胞,她的所有的、哪怕是最纖細的感覺,都被這磁場左右著。而隻要在這個磁場中,她就充滿飄飄然的幸福,就能忘掉學校和家庭的一切,隻是貪婪地品嚐這個生物磁場帶給她的奇異而巨大的刺激。真的,至今她也鬧不懂,那天清晨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麼。她隻知道自己竟像半人睡的小貓咪,在主人的床鋪上被任意擺布。而無論他的手碰到她的哪裏,她都是微笑的,她都覺得舒適、幸福,是徹底陶醉的……而張奮發自丹田的愛的昵喃低語,那些神魂顛倒卻又充滿情感的愛的誓言,更是醇香的麻醉劑。這樣,那個早晨,她的感覺、聽覺和嗅覺、視覺,還有器官和機能等等,就在那個破舊、肮髒、昏暗的環境裏,全麵地接受了幸福的洗禮。沒有任何勉強,沒有任何微小的不配合,也沒有半點隱藏在心底的不快,她在非凡的興奮中,體會了人生的高潮。
那天她真的沒什麼遺憾。五點半從學校出發,五點四十五分左右到張奮的鍋爐房,然後是六點十分左右,他們已匆忙而又幸福地完成了一次輝煌的結合,她勸他去穿好衣服一她要走了,還得出現在操場上早鍛煉,還得準時進食堂早餐,還得上早自習課……得到她的一切的張奮倒開始像小鳥依人似的戀戀不舍起來,他那粘粘糊糊的樣子挺像個標準的情郎。但她還是果斷地走了。她還擔心被來接班的導演師傅撞上呐!那該多遺憾!就這樣,挺好!把遺憾留給這個大磁場吧!
她還記得他送她出來的一路,總圍繞著這樣的話:“今天我一整天都將魂不守舍,我得和你見麵,下午下第二節課後,我去你們學校等你!”她假裝思考了一下:“今天……好吧……唉,不成,下午我們團委有活動……”
“那晚上!”她真想答應了。但她非要耍耍姑娘的小手段:雖然你得到了一切,但你並沒完全控製我!“這樣吧,星期三,你是中班吧?下午兩點,我來找你,我把那天的事兒都安排出去,咱們從從容容地有整個下午包括晚上,怎麼樣?”他仍然滿臉失望:“紅芳,我分分秒秒想見你……”
“不行啊,張奮,我也是這樣啊,可咱們都是有事業的人。要克製。”她很高興就這樣地完成了角色的轉換:瞧瞧,我巳經開始教導他了!張奮終於無力地點點頭。她趁機往他褲兜裏塞了5斤麵票,然後甩手走了。
今天是星期三。借口外出聯係購買團員活動所需的形勢報告材料,呂紅芳請好了假。宿舍終於隻剩她了,她便對著鏡子打扮自己。她把辮子解開乂紮上,比較哪樣發式使自己更中看。後來還是選中紮辮子。她還一個勁兒地擺弄額上的劉海,看怎麼才能使自己更俏一點兒,同時她耳邊總響著張奮那天早上分手時懷著無限期待說的那句話:“好吧,就星期三,我下中班時你來找我,我們找個館子好好慶祝一下。要不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