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我也是。”她摟著他的雙臂加了把勁兒,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我愛你給我的一切。我……也喜歡你這樣……你要不這樣,我就懷疑你不再愛我了。”

“可是這孩子……挺礙事兒……”他親吻她,聲音含混,但她當然聽清了。

“那怎麼辦?給他打掉嗎?”

他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驚喜之餘,多年來作政治工作和人的工作的經驗告訴他:別輕信她的反問,說不定她是試探你的態度呢。別說話,別輕易表示明確的態度,老戰友們常說遇事要“觀風向”——這可不是沒有道理呀。他反問:“你說呢,”

“我聽你的。”她果決地說。

“站在我的角度說……站在我們的角度說,我覺得……還是尊重你的意見為好呀。”

但她顯然已經從他的遲疑裏體會到什麼。她帶著女人的本能仰著臉,用特別謙卑的口氣說:“我難道不是你的人嗎?從我和你最初親密地接觸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主心骨兒……何況是這麼大的事兒呢?”

呂汝泉想,她可能也有擔心的一方麵。畢竟她是個沒結婚的大姑娘,是個農村土生土長的孩子,沒見過什麼大迸麵,沒經過什麼大事……

“丹鶴,你知道,我真的特別想要這個孩子。真的。人家說,像我們這樣年齡差異的人生出的孩子,最能吸收各自的優點。要是孩子能出生,無論男女,都會聰明、能幹、健康、強壯,總之,最有出息的人的全部優點他都會集於一身……這是個出色的孩子……”他甚至被自己的話打動了,要知道,這是他在決定自己的骨血呀!他還感覺到自己的眼睛裏充溢著淚花,“可是,你

想過嗎?他是出生了,也像你說的,你會忍受一切把他撫養成人,這很好。……我呢,我當然也會超負荷地盡到我的做家長的責任(她再一次充滿感激地緊緊摟抱他\\\\家長……當然都希望自己的子女一生幸福美滿,當然不可能沒有逆難,但總是越少越好吧!?……可你想想這個孩子,他的檔案怎麼寫?戶口怎麼報?他長大了,問起自己的父親,你總不能告訴他說:你是我被強奸後出生的吧……”

她突然猛地推開他,赤條條地跳下床,然後她一邊找衣服一邊用壓低的厲聲說:

“你不用拐彎抹角,你就說:把他打下去!你不想要他一這個怪胎!”

他傍了。提防了半天,她還是發作了!他竟然中了她的圏套!

“接下去你說什麼我早知道:萬一出了漏洞,我這個官還怎麼當?我的臉還往哪兒擺?與其兩個都不幸,不如就留一個,留誰?留你呂汝泉!你真自私!你真卑鄙!我……我箅瞎了眼……”她披著內衣,祖露著青春的乳房和尚是平坦的小腹,豎著柳葉眉討伐著。她的頭發散亂著,在朦朧的光線裏像一尊發怒的維納斯石膏像,軟弱、殘破、生冷。

“丹鶴,你安靜點,行嗎?我知道你愛這個孩子,我也愛,你不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多興奮!我曾經想,扔掉一切和你一起躲到什麼邊陲,一個荒涼而美麗的地方,我們三人一起,避開人世的煩擾,過一過安謐的田園生活……你別太冤枉我,不是你說的嗎?想聽聽我的意見。你坐下來。咱們好好談。難道你不信任我了嗎?”

這番話一定使她非常感動。但她依然將信將疑地站在原處,帶著悲切的、痛苦而又痛恨的樣子看著他。他伸出手臂把她拉近床邊,又起身把她攔腰抱住。他張嘴親吻她的乳頭,長久地將它

含在口中吸吮著。她軟軟地站在那裏,終於不再有什麼對抗的舉動。他終於又把她抱上床。他把她那件內衣扯去,將她放在自己身旁,又體貼地給她掖好被子。兩個肉體又在黑暗中交織起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剛才究竟幹什麼去了?有保密的必要嗎?你不相信我能保護你嗎?”他知道應當換個話題。

“要是你連你的親骨肉都保護不了的話,你還能保護誰?你保護得了自己嗎?別再說一些你作不到的保證。”口氣和緩。是那種教訓抑或是審訊的口氣說出的這些話,尖銳地直戳他的心肝。她不知自己怎麼會脫口說出這些話。是自己悲憤的情懷壓抑不住的流露?當她還是一個姑娘的時候,她把初戀情懷毫無保留地傾注在這個能當自己爸爸的人身上。無疑,她對他抱有太多的期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預約的場次被一再推遲延期,失望和苦惱卻添油加醋地不斷衝擊浪漫的浮萍,自以為(確實也是)付出了重大犧牲而沒有相等的回應,於是產生痛苦,產生矛盾,甚至產生恨。但這種情懷在她心中是朦耽的,而且一露頭就被她果斷地扼殺了。她善良的天性讓她注定要善良到底。如今,為他懷上孩子,卻被視為“包袱”,她終於有限地發作了。對於他,崔丹鶴知道自己心中有說不清的三種情懷始終糾纏不清,那是恩情、激情和悲情的混合體。愛情攪和在其中,使她自覺在一種悲壯的為愛而犧牲的旋律中度日如年。可不,他保護不了他自己!那個本本是要他命的天書!遲早他會知道,是誰在豁出命保護他!那個本兒,那個草紙硬皮日記本兒!

不管怎麼說,崔丹鶴的話擊中了呂汝泉的要害。他終於發現,總是被自己視為小姑娘的丹鶴,已經長大成人了!是呀,她本來就挺優秀嘛!是她平日那種天真活潑、百依百順的樣子讓他忽略了很多東西。剛才她那番話讓他猛醒:你總是以我為主地對待這個女孩,如果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她真是犧牲得太多呢!自己拿她太沒當回事兒了!……剛才她那句話,呃,也許是她早就

設想到他要扼殺孩子時對付他的語言,也許是她在這個特定場合下自然流露的話語……總之,她能這麼厲害,很出乎意料。呂汝泉半晌沒能找到什麼話說。後來他不知為什麼突然低沉地說出了自己的處境和心情——那種六神無主的樣子,在她看來是很反常的。

“唉,也許你說得對,我必須向你……說說我……也許你看報了,我們國家出現了異常的形勢:在很多領域都開始了大批判。我搞了這麼多年的運動,還沒經曆過這種形式的運動。以往,都是由中央統一部署、領導,掀起一輪又一輪的鬥爭。比如‘反右’、批判胡風反黨集團、消滅高饒反黨集團、展開對彭德懷的鬥爭……還比如在國際上批判修正主義,‘三反五反’運動呀還有四清運動……可現在,奇怪的是,開始脫離這樣的軌道了,各級黨組織在沒接到指示的情況下開始麵對某種指責,比如上海批判《海瑞罷官》,矛頭直指我們副市長吳晗。”他感到她在注意地聽。他於是更加詳細地把自己知道的有關這次批判的內幕都對她講了。他說北京市委的主要成員都知道了,這個衝著北京的批判是很有來頭的。是江青在上海鼓搗起來的。同時,他有意地把“五人小組”的“二月提綱”的消息“貪汙”了。為了消滅那個孩子,他不能告訴她好消息!是的,他隻能告訴她壞消息——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正遭受一個青年工人的批判——他不知道這個小青工有背景沒有,他已經讓公安局的朋友把他抓起來了。雖然他不知道事情的進展,但他推測那小子肯定不太好對付,他會說他的後台是黨中央是毛主席!他是響應黨的號召起來批判黨內的修正主義思潮的!“鬥爭是十分複雜的。有些情況你是不知道的,像農村四清工作隊,在有些地方被反對,被攆走,被圍攻……”

“你是在說我們老家嗎?”她緊張地問,“我爸爸剛才來了,說他們已經和工作隊較上勁了……”

“是我等你的時候,你正在和他說話嗎?”她承認說她那時已經和爸爸在文化館的辦公室裏談了一個多鍾頭了。謝天謝地,談話總箅正常起來了。呂汝泉趁機問她,她爸爸究竟打箅怎麼辦?

“他可不願意和工作隊鬧得這麼緊張,他說他不曉得工作隊為啥不讓他們搞這個祖輩流傳至今的太平幡鼓會,‘這些工作隊不知道,祖上傳說,凡不興搞這個會的人,都不得好死。說打乾隆爺給了倆金錘至今,袁大頭時沒停,國民黨時沒停,連鬧小日本時都沒停,三年困難時期個個餓得皮包骨也沒停,為啥今個要停?他還說他是有點怕事兒,可現今,村裏人鬧騰得厲害,非逼著我爹出頭不可,要不就拿我爹當破壞這個太平幡鼓會論,我爹怎麼受得了?再加上他這輩子就是搞這個過來的,一年到頭塚磨的就是這個,他就這麼被推到前台來了!他來找我,就是叫我摸摸上邊對這事是什麼意思……不騙你,這事聽得我煩透了……”

“和工作隊對抗了……”

“聽我爹的口氣,他們已經和工作隊較上勁了。鄉親們在石大伯的支持下,倒審查起工作隊的成份,發現他們家庭有問題的不少,好哇,你們有問題的人到村裏來整我們貧下中農!真是反了天了!我爹成份不像人家那麼鐵杆寶刀出身好,就始終沒敢出麵,可是,如今兩派鬥上了,工作隊黑口白牙地說我爹是後台,要拿他示眾。可鄉親們死護他。反咬工作隊不敢正麵整貧下中農,就用整我爹這一招整他們。也在攆工作隊。”呂汝泉擰著眉頭說,“你爹他們打箅怎麼辦?”

“怎麼辦?看工作隊也不硬氣,村裏的貧下中農就不管那一套,說今走不了,明兒走,明兒走不了,後兒走,橫豎在麥收前把幡會給攆走。他們說了,橫不能因為走會把俺們一歸堆兒打成地主老財吧?!都是貧下中農,他們怕啥?又有貧協作主。可我爹不行嗬!‘沒什麼不行!’石主席說,‘咱們破瓦寒窯的,多戴

頂帽子也沒啥!’還有的說,‘工作隊橫不能祖輩住在咱村,就是給你戴了啥帽子,他們一走,咱們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石主席,石泊泉,老遊擊隊長!這個蠻不論的主兒!他當然敢和工作隊對抗!我那幾句話更讓他有恃無恐。呂汝泉尋思。“他們也查你爹的經濟問題吧?”

“查得凶呢!說我爹是貪汙千元的‘四不清’分子,搞這麼大的幡會咋能不需要大家湊錢呢?每年都得搞個捐款儀式。誰誰捐了幾塊錢都是有記錄的,怎麼花的也有賬,我娘就是管這個事兒的。這他可不怕查!可不怕不行啊,那個賬本讓石大伯給拿去了,就是他非要和工作隊背靠背,就不給工作隊那個本子,工作隊就找我爹要,我爹說工作隊給他下了什麼最後的帖子我看就是最後通牒的意思,說3天內交不出,就抓進大牢……你看我爹受的這個夾板氣!”

她在被子裏捂著臉嚶嚶地哭了起來。他注視著黑暗,關切地摟著她,安慰地撫摸她潤滑的脊背,感覺到她肉體在吸泣中顫動。他突然想到:就從這個角度是動搖她不要養孩子的最好角度!

“這麼說,你爹依然要幹下去?”

“他是騎虎難下呀,全村人都逼他搞……”‘“咳,我告你吧,事到如今,搞不搞你爹都要倒黴呀!受磨難的日子到嘍。”他感慨著,同時故意把不利的因素誇大起來。然後他帶著冷酷的語調分析:從中國的曆史到中國的現實再到可以預見的將來,“在我們這個以工人階級為主導,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裏,移風易俗,破舊立新,是今後的一個很長時期的任務,舊風俗習慣絕對要被革命的。所以,即使沒有工作隊,你爸爸的日子也不好過。何況有工作隊呢?他們是幹什麼的?!更何況你爸爸在目前已經深深地陷進去了呢!告訴你吧,那份彙報對太平幡鼓會、對你爹都極端不利,誰看見都會按照時下流行的觀念,站在工作隊一邊對你爹他們下毒手的。”

“毒手?!”她驚駭地重複著。

“那個報告裏寫了,說‘依靠貧農,團結下中農,分化封建幫會勢力,孤立和打擊極端少數的幾個封建幫會壞分子,把喪失的無產階級陣地給奪回來,’說‘準備從徹底清理賬目入手,徹底瓦解太平幡鼓會,揭開當地階級鬥爭蓋子’,還有什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類的豪言壯語……”說完這些,他又向她講述了當年在幫她進文化館時,當地就有扼殺太平幡鼓會的種種跡象。

呂汝泉所有的描述都向崔丹鶴展示出灰暗、恐怖的前景。她簡直絕望了。

“沒辦法了嗎?”她顫著嗓音小聲問。“你應當知道,個人的力量無論是在大自然麵前還是在曆史的潮流麵前,都是極端渺小的。就像你們村裏養的牲畜……”

“……都被宰割嗎?”

“可不,你爹、你媽、你我還有你肚子裏的娃娃。”他冷酷地說,“興許還有我們的親朋好友。”

這次,她沒吱聲。良久,她無聲地摟緊他,低聲問:“可你不是很有權嗎?”

“可我上麵還有大官呀!”他沒說話,隻是摟緊了她。

他們又沉默了很久。春的暗夜已經適應了他們的眼睛。在朦朧的光線裏,兩個人都睜大焦慮的眼睛注視著看不透的朦朧。從破了的窗戶紙的窟窿眼裏,射進幾束微弱的光亮,呂汝泉突然想起爸爸臨終前的3根手指,想起那吞噬稿紙的火舌,還有幸災樂禍的青工張奮那不可一世的嘴臉……也許是湧起自己難以抗拒潮流的憤怒,也許是感到人生總也擺脫不了煩惱的折磨,也許攙雜著對自己險惡的用心的厭惡和無奈,他帶著一種驟然爆發的複雜情懷,猛地把被子掀開,帶著隻有二十來歲的青年人才有的狂

熱,猛地撲到她的身上,他瘋狂地摟緊她,雞啄米一樣上上下下地吻她,然後他粗暴地分開她的雙腿,讓她承受著狂風驟雨般的衝擊。她禁不住再次失聲喘息、呻吟起來。

“我愛……我愛你,愛你,親愛的……我是你的,我聽你的,打掉他……嗚嗚……嗚……”

她感動著,嗚咽著。他則帶著世紀末的瘋狂運動著。仿佛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明天。

楊絕或進容、神秘、無聊和刺激

是個星期六的下午。校園裏已是空蕩蕩了。楊豔看著窗外熱鬧的綠色發呆。宣布她不許擅自離校的禁令至今,已好長時間沒回家了!這是沒道理的事兒!她倒要看看造一次反能怎麼著!她想起盧家驊的話:強硬點,有什麼呀!膽怯隻能讓宰割你的王八蛋得寸進尺,而抗爭準會他媽的收獲多種果實!

傍晚時分,她回到楊嘉琳身邊。好長時間沒見到女兒的楊嘉琳顯得有點興奮。她每跟楊豔說幾句話就往廚房跑。怕把飯菜給燒糊了,又想抓緊一切時間和楊豔聊天,所以她走馬燈似的出出進進。楊豔便懂事地跟她到廚房,幫她幹些剝蔥剝蒜等零碎活兒。這舉動更令楊嘉琳喜出望外。

“你猜我給你搞到什麼了?”楊嘉琳眼睛裏閃爍著愉悅的光楊豔認真地塚磨著:“您得說是哪方麵的東西呀?漫無邊際的我可猜不著!”

“當然是吃的!”

“是吃的……”她沉吟著,把菜板上的胡蘿卜、帶魚、雞蛋……都過了一遍眼,心想,不會是這些,準是零食一類的,“是……杏話梅?”

“差不多了,再猜……”

她又猜了些瓜子花生核桃柿餅什麼的。都不對。楊嘉琳終於迫不及待地說:“是——紅果醬!”

“紅果醬!媽,您哪裏搞到的?!”

“我自有辦法!”她得意地說,“你還記得不?小時候給你果醬抹麵包,結果你不吃麵包,光吃果醬,吃得滿鼻子滿臉……”楊豔在廚房裏吞咽著口水。果醬,她當真非常愛吃。但紅燒帶魚和香噴噴的雞蛋羹也讓她饞涎欲滴。

“咱們等會兒郭叔叔吧,今兒是星期六,他準來看您……”

“不用。他來不了。他來過電話,說村裏‘四清’已經到了裉節上了。”

楊豔那狼吞虎咽的模樣令楊嘉琳吃驚。“瞧你,就像餓狼似的,有多長時間沒吃東西了?”她問。“應當說,我有好長時間沒品嚐您的烹調手藝了,我好想嗬!媽媽,有一天我作夢,想吃您做的飯菜想得都醒了!一睜眼,口水正順著腮幫子一直流到枕頭上!多沒出息!可我真是想您了……”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媽媽一眼。楊嘉琳是個易動感情的人。自從去年8月發生“認女信”事件以來,就沒見楊豔給過她好臉。她曾認為這太不公道。別的暫且不說,單說在糧食那麼困難的年月,怕你缺營養,影響發育,我把每月的工資不是大多在黑市上買了各種副食品,好讓你盡可能地多開開齋?多困難的年月呀,為了減少誰多吃一口誰少吃一口的矛盾,多少家庭都合住不合糧一坐臥起居在一起,每月那二三十斤糧食卻分灶自理,成為當時悲壯的人文景觀之一。可我呢,從牙縫裏摳出來緊著讓你吃飽。即使親生父母,能做到這一點也就很可以了……但她從來沒對楊豔這樣說過。而最近以來,由於楊豔久未著家,她又開始設身處地想像女兒的處境,越想就越害怕。解放後曆次運動,各類挨整的人,她見過不知多少,那種場麵和被整者所承受的精神和肉體壓力,她是深有體察的。這次變故,肯定令女兒產生九天九地的懸殊感。讓楊豔從這種無益的、可悲的、慘痛的變化中逃脫出來的願望,是那樣強烈地占據著楊嘉琳的頭腦。但她知道這隻能是她和郭亦銘背著女兒的行為。就女兒那脾氣,如果知道他們在暗中為她“翻案”,非炸窩不可。但由於事情進展順利,所需要的證明已經大多齊備,楊嘉琳實在掩飾不住想透露點信息的心情。

剛才,楊豔終於說出這樣的話,楊嘉琳的眼眶濕潤了。“那好,那好。應當這樣。應當這樣。”她有些語無倫次,“唉,你這樣小就經受這樣的打擊……你考慮過沒有?一切都很可能是個誤會……”楊豔點頭說:

“媽,您放心,我再也不會像早先那樣不懂事了。我知道了,人活著就要經受住誤會的考驗。”

“不,我是說,也許……你接到的那封信……我是說那封匿名信,說你是我花錢買來的、你是國民黨軍官的女兒的那封信,如果是有人故意製造的,那……你想過沒有,應該怎麼辦?”

“這事兒那麼清楚,您不是也承認過嗎一那是真的,您是花錢……”她隻是埋頭吃飯,語調顯得有點勉強。她實在厭惡談這些。

“不,那不是真的……”楊嘉琳激動地說。“……怎麼……”楊豔詫異地看了媽媽一眼。為了掩飾奪眶而出的衝動,楊嘉琳連忙起身去了廚房。還是沉住氣,先別透露太多!片刻,她又端一碗飯,給楊豔飯碗裏添稱。

“媽,我還沒吃完哪!”

“吃吧,吃吧……”

“媽,您怎麼了……”她關心地緊瞅著母親。

楊嘉琳有點狼狽:

“如今,將近一年過去了……回過頭看看,我們那陣子準都是昏了頭……”

“您……咳,別提了……”

“因為我總覺得你就是我親生的孩子,甚至比親生的還親……”

“覺得……”楊豔停止了咀嚼。

“不,事實上你就是我親生的孩子!尤其經過這場變化……燕子,我……知道,你就是我……相依為命的骨肉……”她聲音哽咽著,又突然抓住楊豔的手,“孩子……燕子,告訴媽,在學校裏,你的壓力……特別大吧?有人欺負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