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浣紗,我行乞;我腹飽,爾身溺。十年之後,千金報德!
寫完,又怕別人看見,用土埋住石塊。
又是一聲長歎,又是一個救人性命,並為保守別人機密的殞命者!
一將身成萬骨枯,戰場上如此,生活中莫不如此。成功者總是屬於少數人。伍子胥心懷家仇國恨,他是一個決絕的行動者,他是一個才兼將相的勇者、智者,也是一個性格中的忍者,但,他的行動離不開一個個助者。這些助者,如果以典範的俠的標準衡量,他們則是俠之大者,因為,為了他人,自己的功名富貴和生命都毫不足惜。賈氏、漁丈人、浣紗女如果選擇出賣伍子胥,高官厚祿在等著他們,他們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為了成全他,拋卻了自己的生命。在他們那裏,道義、信義,不僅高於現實的報酬,也高於自己的生命。申包胥救楚成功後,避居深山,想到他要是不縱逃伍子胥,楚國也許會免遭喪亂,他的救楚之功也就無從談起,因此他放棄來自官方的高官厚祿。但縱逃伍子胥是道義,救楚是道義,拒絕領功則是更高層次的道義,這是一種自省、自覺和慎獨。東皋公和皇甫訥則從此隱姓埋名,脫離了塵世生活。伍子胥也沒有忘記報恩,報仇成功後,尋找他過昭關的“助者”不得,要滅鄭時,漁丈人的兒子因他而存楚,得到了現實的回報,浣紗女的母親獲得了千金之酬。
可是,在整個逃難過程中,我們會發現,這位大英雄與普通人的情懷相差甚遠。東皋公、漁丈人、浣紗女救他,資助他,完全出於人間最樸素的道義感、扶危濟困的俠義情懷,可伍子胥則對任何助者都滿腹狐疑,成為剝奪他們生命的嫌犯。對於一個俠者或英雄,最大的渴望,是獲取現實的成功,至少要揚名於當世,或留名於後來,得不到當下物質的補償,也要贏得精神的滿足和撫慰,可這些為他人的犧牲者,卻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他們才是純粹的俠。從這個意義上說,俠在民間,義在民間,大俠在民間,大義在民間,大俠大義是那些為了他人,勇於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成就他人,既不屑生前利,也漠視身後名的人。
三、布衣天子:郭解
司馬遷在《史記·遊俠列傳》中提及秦漢間多名俠客,如魯之朱家,楚之田仲,洛陽劇孟,符離王孟等,筆墨重點則擱在了郭解那裏。
郭解堪稱俠士世家出身,其父便以任俠聞名,在西漢孝文帝時被官方處死。在我們的閱讀視野中,凡俠客,似乎都是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輝煌,一頓飯二鬥米三斤肉十八碗酒的那種容天括地之人,不用施逞什麼手段,便可給人一種鐵肩擔道義雙拳打天下的敬畏感。郭解則是一個淹沒在人群中找不見的人,《史記》說他“短小精悍,不飲酒”。作者與郭解大致同時,郭解又是社會聞人,作者的信息來源應該是很真切的。少年時的郭解與俠的要求尚遠,殺人如同兒戲,與人稍有不合,便會讓對方人頭落地,官府又拿他不著。造假錢、掘墳墓,無所不為。長大成人後,卻一改惡少形象,“更折節為儉,以德報怨,厚施而薄望”,整個換了一個人。當少年不羈改換為老成持重後,那種與生似來的豪俠之氣也與日倶增。每救人性命,振人危困,從不居功自傲,當有人得罪他時,他也不再計較。他在少年中影響巨大,他的這一幫追隨者,看見有人冒犯他,便暗地裏把那人幹掉,不讓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