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南柯夢(2 / 2)

啪的一下,茶杯碎了一地。茶水濺濕他的褲腳。他仿若未覺,臉色蒼白得可怕,本已平靜的心,比之前更亂了。

次日,雞叫一遍的時候,一夜未睡的劉生便起來了。吩咐人點了燈籠,也不讓人侍候,也不拿平常出門的漁具什麼的,隻簡單胡亂披了件衣服,獨自提著燈籠,朝淮水岸邊走去。

清晨的淮水岸邊,正是一天裏最熱鬧的時候。夜行的昆蟲還沒有誰去,晝行的已經起來,它們嘰嘰喳喳的爭相鳴叫,好不熱鬧。若換做以往,他總要想些詩句應和,現在卻一點心思也沒有,一點想法也沒有。

他腦子自昨天起就一片空白。

那人還沒來。淮水岸邊他獨自一人。他心亂,心焦,即使最落魄的時候,最無助的時候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過。他在河邊踱步,已近夏天,卻渾身發抖。他好無所覺,但顫抖中踱步,讓他腿腳有些發軟,時不時地有要癱掉的架勢。

他索性席地而坐,看著淮水河麵發呆,心裏卻亂糟糟的。

天光大亮,太陽出來了有一會兒,那人才拎著軟椅釣具施施然地走來,看到席地而坐的劉生,笑著打招呼:“喲,今兒來得好早啊。”

劉生哪管這個,一把從地上爬起來,兩三步來到他跟前,作勢要拽他領子。但他年紀已大,驟然運動便有些眩暈,伸出的手沒拽住他領子,卻順勢趴在地上。

那人風涼話脫口而出:“呦,怎麼如此大禮?我可當不起啊。”

劉生這一倒下,感覺脊梁骨都抽掉了,再難起來,隻得努力的仰著頭,像將死之人祈求上帝,又像是脫了水的魚在渴望最後一口呼吸:“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人也不攙他,自顧自擺好軟椅,豎好釣竿,將自己摔在軟椅裏,舒服地呻吟一聲才說:“如你所見。你之所以看不到妖怪,因為你本身就是妖怪。你的親人,你的朝廷,你的朋友,你所見到的一切,都隻不夠是那樹幹裏的一窩螞蟻而已。”

當努力了一輩子,哭過笑過恨過愛過的世界,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你摯愛的世界,實際上不過是一窩微不足道隨手可毀滅的蟻巢,這就不僅是三觀盡毀,簡直要懷疑人生了。

而對於一個雞皮鶴發,今天不知明天的命的將死老人來說寄給,三觀盡毀的代價便是,死亡提前來臨了。

劉生覺得腦袋嗡嗡得響,眼前星星亂冒又花花綠綠的看不清楚,恍惚聽見有人挺高興的說:“這就要死了?快死!快死!”

他想說你是多盼望我死?但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眼前便黑了。死之前,他有個念想一閃而逝:他是作為一個人死去的?還是作為一隻螞蟻死去的?

恍惚做了極久遠的夢,劉生睜開眼,迎麵是一張戲謔的大臉。這臉極為年輕,跟他年輕時候長得一模一樣。正是讓他差點死掉的罪魁禍首。他直到現在讀不知道這人是誰,什麼身份,從哪裏來。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是一凡人。

“你到底是誰?”

那人皺眉:“怎麼?死了一次還沒想起來麼?我就是你啊。”那人說著,衣服變幻,一會兒是t恤牛仔褲,一會兒是短褐,一會兒是員外袍,最後化作與他一模一樣的穿戴。

臉麵一樣,穿戴一樣,一時間就是劉生也恍惚了。

“說什麼胡話!我怎麼會是你!”劉生不知怎麼覺得害怕,就像遇到天敵一樣,而同時腦海中靈光一現,一切似乎都想通了:“哦!我明白了!說什麼你就是我,說什麼天下是蟻穴。這一切都不過是你的障眼法而已。你說天下皆是妖,而實際上妖就隻有你一個而已。”

那人愕然半晌:“說的好有道理的樣子,我竟然無言以對。”他張開手臂:“那麼,你不是一直要斬妖除魔麼?來吧,殺了我吧。”

劉生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菜刀來:“這自然不消說。”說著,他便揮舞菜刀朝這人砍去。這人閉上眼,坦然受死。

突然脖子一疼,他睜眼一看,見菜刀落在肩膀上,刀刃在脖子上擦破點皮,流了點血,大概也就被蚊子咬一口的程度。這點程度可死不了。他指著脖子,衝劉生喊:“大力砍,別猶豫!”

劉生當然知道,可不知怎麼的,當刀鋒到了脖頸,再加把力就能將他身首異處的時候,卻下不去手了,就好像要殺掉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

見劉生呆楞楞地半天沒反應,那人不知什麼時候手中多了口劍,甩出個劍花,他神情悲憫:“既然你舍不得殺我,那我就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