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劉生(2 / 2)

或許隻是一夢?或許是真有些淚了。他收拾停當,上床睡覺。之後劉生參加院試,名落孫山。落寞回鄉,有鼓勵他來年再戰的,有背後指指點點說風涼話的,有一如既往待他如常人的。

劉生拜訪了先生,說了些京城見聞,又說了這次院試出師不利,如今名落孫山的事。先生大笑說,你要是考上了三榜我倒是擔心,如今考不上我倒放心了很多。

劉生忙問因由。

先生說你天賦異稟過目不忘,讀書做學問可謂事半功倍,但福兮禍所依,心境卻還有不足。若是你這次高中,之後必然是要為官為政。官場大熔爐是大染缸,心性不正心境不足,難以做得長遠。

劉生恍然,忙問他該怎麼做。

先生說,不妨在家攻讀學問,或出外遊曆,磨練心性,五年後再去考取功名不遲。

劉生深以為然,便老實實在家做學問,偶爾前去私塾,給先生代班講課。

如此時光匆匆又是五年,劉生二十歲,辭別家人京城赴考,一切無驚無險水到渠成,高中狀元。一時春風得意馬蹄疾,劉生之名天下皆聞,隨之而來的是打著賀喜的旗號前來拜訪的,有善意的,有惡意的。

聖上還記得這個神童,如今看到他竟然高中狀元,心懷大慰,封了他翰林院編修的官職。這不過是七八品的閑官,卻是在朝廷中的官,且口口相傳,做翰林院編修今後不見得成為首輔,但要想成為首輔非得做過翰林院編修不可。

一時間,劉生炙手可熱。

又五年,劉生時年二十五歲。五年前的翰林院編修,如今已成了當朝最年輕的侍郎,吏部左侍郎。按這個架勢,三十歲他就得成為吏部尚書。

如此升遷速度,當朝從未有過,翻遍史書,也是屈指可數。就是當朝首輔大人也不敢怠慢,將他小女兒下嫁給了他。

婚禮那天,萬人空巷自不必提,就是連聖上、太子和後宮嬪妃們都送上了一分禮物。而在更多內中人看來,吏部侍郎成了當朝首輔的女婿,這聯盟簡直牢不可破。從此吏部侍郎成為首輔板上釘釘,首輔大人除了聖上也再也無人撼動。

那一年,劉生覺得喝口白開水都是蜜糖味。

又十年,劉生三十五歲。大冬天的穿著一身單衣,推著獨輪車往集市上賣白菜。他雖隻是三十五歲,身形卻已經佝僂了,眼神暗淡,鬢間已有白發。他神情淒苦,滿手老繭,每天賣自家地裏種的白菜,換幾個銅板。

夜了回家,老妻已在房中等待很久。她打去他身上雪花浮土,招呼他吃飯。飯食極為簡單,幾個白麵饅頭,一盤炒白菜而已。雖說能勉強溫飽,但比起十年前那烈火烹油般的繁華,已相去甚遠了。

又十年,四十五歲。清明時節雨紛紛,劉生身穿圓領員外袍,提著竹籃來到墳前。墳頭簡陋,墳前豎著一塊石碑,碑文上寫的是“亡妻劉氏之墓。”之下是“夫劉生立”,時間是一年前。

他也不管地上有多髒,一屁股坐下,從竹籃中拿出酒水,幾樣小菜。菜都是他親手做的,有的沒熟,有的焦糊,都是老妻生前最愛的菜。

他先是喝了口酒,剩下的撒下,絮絮叨叨地說話。從他們第一次見麵,到結婚,到生子,到孩子夭折,而後如何遭逢大難被貶官,如何相濡以沫,如何生了重病,彌留之際如何囑咐他好好活著,之後如何命運捉弄,又讓他官複原職,重又成為吏部尚書。

“老妻啊,你沒福氣啊。”四十五歲的劉生老淚縱橫:“跟著我大半輩子,就跟著我受苦了。”他又絮絮叨叨得好久,最後才又振作精神,手心抹掉臉上的淚:“不說了不說了,明年我再來看你。”

又一年,四十六歲,聖上下旨,擢升劉生為內閣大學士兼領吏部尚書。從此,他終於進入內閣,成為輔政大臣。又三年,四十九歲,劉生又升為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一時無人敢捋胡須。

“嘖嘖嘖,沒成想你這麼大來頭,失敬失敬。”淮水畔,老人整個人沉在軟椅裏,手拿著釣竿,眼睛看著湖麵,嘴裏說著失敬失敬,實際一點表示也沒有。

劉生也不怪:“要不是你逼問,我也不會說。何況看你這模樣,說什麼失敬的,你倒也不虧心?”劉生一頭銀發,臉上一塊塊的老人斑,身穿寬鬆袍子,屁股下麵一方凳,手中一根竹竿,看這架勢,正在釣魚。

“當朝首輔劉生,號稱最悲劇的改革家。一生總是嚷嚷著要改革變法,好不容易皇帝老兒有興趣了,最後還被他兒子出賣了。你這事跡天下皆知,有嘲笑的,有可惜的,有不忿的,可是若說毫無敬意的,恐怕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