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蓉與曾國藩有同鄉摯友之誼,故敢於拋開情麵,肝膽共見。針對國家和平時期與多事之秋的形勢不同,劉蓉批評曾國藩應從遠略、大局著眼,不能隻看自己聲望日起,就沾沾自喜,或者以文自娛,不憂天下;更不能上章言事,不管采納與否,而且塞其責。他先以韓愈、黃庭堅的文學成就作比,再舉歐陽修、蘇軾的多采華章為例,指出這些雖可彰名千古,但時代不同,時勢不同,有誌者不僅如此,而應有陸贄、範仲淹那樣的誌量,才能成就千古傳誦的相業。文中針對婦人之德與君相之德的重大區別,規戒曾國藩不能拘泥於婦人之仁,而當行“仁”於天下。文末舉項羽功高而不賞,終失韓信等事例,勸他賞功以維係天下豪傑之心。所有這些都對曾國藩產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
曾國藩接到劉蓉的信後,大為折服,隨即寫信力邀入幕,信中詼諧地說:“吾不願聞弟談宿腐之義理,不願聽弟論膚泛之軍政,但願朝挹容暈,暮親臭味,吾心自適,吾魂自安。筠仙(郭嵩燾)深藏樟木洞,亦當強之一行。天下紛紛,鳥亂於上,魚亂於下,而筠獨得容其晏似乎?”當時劉蓉已在湘鄉與羅澤南等練湘勇,並卓有成效,隻有郭嵩燾冷眼相觀。所以曾國藩說不能讓郭獨自晏然。劉蓉即赴曾國藩幕,郭嵩燾也隨即來到。昔日布衣之交的三位兄弟,今日又走到一起了,曾國藩十分興奮。郭、劉兩人與曾國藩相約:“服勞不辭,惟不任仕宦,不專任事,不求保舉。”這“三不主義”被打破,乃是後來之事,但曾國藩當時隻好答應,並請郭、劉出謀劃策。同時對管理銀錢所的夥計說:“郭、劉二君,是吾兄弟,不與眾同。薪水惟所支用,不限數也。”
而郭嵩燾之於曾國藩的價值,則首先表現在他力勸曾國藩“墨□從戎”。
中國封建社會曆來講究“以孝治天下”,清代更有明文規定,無論多高職務的官員,父母死了必須離職守製。如果政府特別需要這位官吏在職,可命其不必去職,以素服辦公,不參加吉禮;或於守製尚未期滿之時,召令複職,稱為“奪情”。有的人為了標榜自己盡孝的誠心,甚至連皇帝“奪情”的命令也可以不聽。封建社會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但臣子要搬出一個“孝”字來對抗,君也無可奈何。當然,這要冒被君主厭煩的危險,但也可以大出個人氣節的風頭。
曾國藩一向篤信理學,不能不做做姿態。曾國藩母死的同年十二月十三日,曾國藩收到了那份要他出山的上諭,立即“草疏懇請終製,並具呈巡撫張亮基代奏,力陳不能出之義”,“但繕就未發”。十五日,曾國藩接到張亮基來信,得知武昌於十二月四日已被太平軍攻占,不勝震驚。“以湖北失守,關係甚大,又恐長沙人心惶惶,理宜出而保護桑梓。”恰巧在這一天,郭嵩燾趕到湘鄉為曾母吊唁。縣令朱孫詒知郭與曾的關係非常,故不敢怠慢,立即傳官轎送郭嵩燾往曾國藩家。
趕到曾家時已是深夜,兩人秉燭暢敘,當談及時事時,曾國藩說明自己要守製,不能出來主持團練。郭嵩燾則力勸曾國藩說:“公素具澄清之抱,今不乘時自效,如君王何?且墨□從戎,古製也。”郭嵩燾素知曾國藩野心勃勃,以整治封建秩序為己任,現在麵臨“亂世出英雄”的機會,為什麼不大大施展抱負,盡忠皇帝呢?郭又拿出“古已有之”的例子來說服曾國藩,情真意切,不可言表,給標傍“忠孝”的曾國藩一個很好的台階,但曾國藩為了表示盡孝的“決心”,仍表示不同意。郭嵩燾又反複與曾國藩的父親談“保衛家鄉”的大道理,曾父認為講得對,便把曾國藩叫到麵前教訓了一番,曾國藩這才應允。但多日不見起行。郭嵩燾又同他的弟弟郭鎬燾一同前往曾家勸說,但曾國藩卻以郭氏兄弟入幕參讚其事為先決條件,郭嵩燾隻好答應。此後四年,郭嵩燾大部分時間都在曾國藩幕府中度過,成為湘軍初創、曾國藩“大業”初起時的主要人物之一。十二月二十一日,曾國藩抵長沙,開始著手籌練湘軍。郭嵩燾後來敘述此事時,說曾國藩成就“中興”之業,他勸其出山的功勞最大,當時曾國藩接到上諭後,具疏力辭,正準備派專使赴省城送奏折,“束裝將行”的時刻,他趕到了曾家,極力勸說,結果曾“即時收回所具疏,定計赴省”。
最後讓我們看一下曾國藩關於用人、觀人的兩個重要觀點:
一“不用眼高手低、不求實事、不合時宜之人”:
餘亦久思覓一高手,殊難其選。能強浼意誠一出,相助二三個月,或可從容求得替人。其有號稱名士,眼高手低,不切事理,不合時宜者,卻不可請。
“順齋排行”雖為身旁小人所愚弄,然心術亦欠光明,惟最善聯絡京官,牢籠鄉紳,鄂人官京師者津津樂道。近年如沈幼丹在江,蔣薌泉在浙,皆以聯絡紳士大得名譽,跪道攀留。而雲仙以疏斥紳士,終不得久於其位。聞渠與左季高甚為齟齬,罷官後必更鬱鬱。弟此次赴鄂,雖不荊棘。大約禮貌宜恭,銀錢宜鬆,背後不宜多著貶詞,縱不見德,亦可以遠怨矣。
意為:
我也早就想著要找一名寫折高手,卻太難挑選了。能勉強請得意誠出山,幫助二三個月,或許可以從容找到代替的人。有號稱名士,卻眼高手低,不懂事理、不合時宜的人,隻能推掉不用。
“順齋(官文)排行”雖然被身旁小人所愚弄,然其心術也有失光明磊落,隻是最善於聯絡京官,籠絡鄉紳,在京城做官的湖北人對此津津樂道。近些年如沈幼丹在江蘇,蔣薌泉在浙江,都以籠絡紳士而名聲大振,人都跪在路上挽留他們。而雲仙上疏斥責紳士們,終究官位坐不長,聽說他和左季高很不合,罷官後一定更加鬱鬱寡歡。弟這次到湖北去,雖然不必仿效沈、蔣那樣沽名釣譽,但是也不要像雲仙(郭昆燾)那樣譏諷侮辱紳士,動不動就搞得周圍遍是荊棘。大體在禮數神態上應恭敬謙遜,在銀錢上應豪爽大方,而在背後也不應多說別人的壞話,這樣縱然不被認為有德,也可以遠離怨恨了。接到兩弟正月二十三日的信,澄弟認為金陵駁案應該一辦再辦,現擬好附片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