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於閏八月十二日上奏說,此時“戰守皆無把握”,“若皖南藩籬一壞,江西內地空虛,毫無足恃”,而皖北“彭甲三、李續宜皆將回籍,唐訓方新來,諸事且萃於微臣一人之身;疾疫之災既如彼,責任之重又如此”。因此,他請求朝廷“簡派在京親信大臣,馳赴江南,與臣會辦諸務”,“求德器遠勝於臣者主持東南大局,而臣亦竭力經營而左右之”。
他的意思是要“挽厄運而自己退居主持東南大局的次要人物的位置。這顯然是因為困難很大,而職責很重,擔心月盈則虧,趁早為脫身之計;同時,也是為了再一次試探清廷對自己的態度。所以閏八月二十一日的上諭,針對曾國藩的隱情,明確地表示:“此無可如何之事,非該大臣一人之咎。”並且溫旨慰留說:“環顧中外,才力氣量如曾國藩者,一時實難其選。”勉勵曾國藩在此“時勢艱難”的時候,“任以毅力,矢以小心,仍不容一息少懈”。
這一次,曾國藩又算爭得了主動權,使自己在困境中不致遭受朝廷的譴責,他接到這道上諭後,“讀之感激涕零”。
而當天京城破以後,曾氏兄弟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達於極盛。曾國藩不但頭銜一大堆,且實際上指揮著三十多萬人的湘軍,還節製著李鴻章麾下的淮軍和左宗棠麾下的楚軍;除直接統治兩江的轄地,即江蘇、安徽、江西三省之外,同時節製浙江、湖南、湖北、福建以至廣東、廣西、四川等省也都在湘軍將領控製之下;湘軍水師遊弋於長江上下,掌握著整個長江水麵。滿清王朝的半壁江山已落入他的股掌之中。他還控製著贛、皖等省的厘金和幾省的協餉。時湘軍將領已有十人位至督撫,凡曾國藩所舉薦者,或道府,或提鎮,朝廷無不如奏除授。此時的曾國藩,真可謂位貴三公,權傾朝野,一舉手一投足而山搖地動。
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境地,曾國藩今後的政治走向如何,各方麵都在為他猜測、設想、謀劃。已經有統治中原兩百多年曆史經驗的清王朝,自然不容高床之下有虎豹鼾睡,隻是一時尚容忍未發;不斷有來自權貴的忌刻怨尤,飛短流長,也是意中之事;自然也有一批利祿之徒,極力慫恿曾國藩更創大舉,另立新帝,以便自己分得一匙羹汁。何去何從的問題,當然也早在諳熟曆史的曾國藩的思慮之中了。他準確地估計自己“用事太久,兵權過重,利權過廣,遠者震驚,近者疑忌”。
故同治三年六月十八日深更半夜,他在安慶接到湘軍攻下金陵的谘文時,竟然“思前想後,喜懼悲歡,萬端交集,竟夕不複成寐”。此時此刻,喜與歡固不待言,可是,他何懼何悲?個中內情,後人雖不敢妄斷臆說,卻確知曾國藩在大喜的日子裏頗有隱憂!
§§§04.學會在夾縫中生活
曾國藩實行韜晦三計,實出於無奈,並非衷心如此,故私下仍不免發點牢騷。金陵城攻克後的一年多時間中,曾國荃蟄居鄉村,身體有病,思想有病,“麵色黃瘦”。同治四年六月初三日,曾國藩在安徽臨淮接到家信,“懸係之至”,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立非常之勳績而疑謗交集,雖賢哲處此,亦不免抑鬱牢騷。然蓋世之功業已成矣,寸心究可自慰自怡,悠悠疑忌之口隻可付之一笑,但祝勞傷積濕等病漸漸減輕耳。”在錯綜複雜的矛盾中,曾國藩違心地實行韜晦三計,獲得的是什麼呢?除了能苟全性命於亂世之外,便隻能是自怨自艾,自慰自怡了。
《孫子兵法》在地形篇中試圖告訴人們這樣一個道理:不察地形者,必為地形所誤,當然致敗。曾國藩看到了人生的“夾縫”,這是對人生局麵的精明把握。“夾縫”何在?在人與人之間相爭的空檔之中。曾國藩深知在夾縫中生活的必要性和藝術性。知“夾縫”者,可以安身。用《孫子兵法》的話講,“知彼知己,勝乃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