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喜悅的心情,使我不得不產生一些思考,因為我深知,盡管他可以一改往日的嚴肅態度,但絕對不會達到這種程度,除非他的興奮確有原因。在十一月份的這個漫長的黃昏,我一直都在等待,急切地企盼他歸來。終於,剛過九點,郵差就送來了一封信:
我正在肯辛頓,在格勞塞斯特路的哥爾多尼飯店吃飯。請馬上過來,並帶上鐵鍬、提燈、鑿子、手槍等物。
S.H.
對一位體麵的公民來講,攜帶這些東西從那昏暗的、被霧氣籠罩的大街穿過,簡直妙極了。我小心翼翼地用大衣裹緊自己穿過這些街道,乘車趕奔約會的地點。在這家豪華無比的意大利飯店裏,我的朋友正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小圓桌旁。
“你有沒有吃過東西?陪我喝杯咖啡和柑桔酒吧。嚐嚐這支飯店老板提供的雪茄。這種雪茄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有毒。那些工具都帶來了嗎?”
“都在這裏,就裝在我的大衣裏麵。”
“太好了。讓我把已經做過的和根據跡象將要去做的事簡單地跟你說說。你現在肯定已經弄明白了,華生,那個青年的屍體是被人放置在車廂頂的。當我斷定屍體是從車廂頂而不是從車廂內掉下去這一事實時,這就已經非常清楚了。”
“有沒有可能是從橋上掉下去的呢?”
“我認為這不可能。如果你檢查一下車廂頂就會發現,車廂頂稍微有點兒向上拱起,周圍沒有欄杆。所以可以斷定,卡多甘·韋斯特是被人放到上麵去的。”
“為什麼會放到那兒呢?”
“這就是我們必須要解答的問題。現在隻有一種可能的情況。你知道,在倫敦西區的某幾處,地鐵是沒有隧道的。我依稀記得,有一次我乘坐地鐵時,碰巧看見外麵的窗口就位於我的頭頂上方。假設一列火車停在這樣一個窗口下麵,那麼將一個人放在列車車廂頂上還有什麼困難嗎?”
“這好像不太可能吧。”
“我們一定要相信那句古老的格言:當其他一切可能性都已經被否定,不管有多麼不可能,剩下的必然是真的。現在,其他一切可能性就已經被否定了。那名剛剛離開倫敦的國際特工就住在地鐵附近的一所房子裏,當我發現這一情況的時候,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因為我竟然看到你對我突如其來的輕浮舉止感到有些驚訝。”
“啊,是嗎,是這樣嗎?”
“是的,就是這樣。居住在考菲爾德花園13號的雨果·奧伯斯坦先生現在已經成了我的目標。我是在格勞塞斯特路車站著手展開工作的。車站有一位公務人員對我幫助很大。他陪著我沿著鐵軌走去,使我弄清楚了考菲爾德花園後樓的窗戶是朝著鐵路的方向開的,更為重要的是,由於主幹線之一的交彙處就在那裏,所以地鐵列車會經常在那裏停留幾分鍾。”
“太棒了,福爾摩斯!你做得對極了!”
“目前為止——隻能說到目前為止,華生,我們有所進展了,但是距離目標還很遠。好了,我在對考菲爾德花園的後麵進行一番觀察之後,又觀察了一下前麵,果然如我所料,那個家夥已經跑掉了。這是一座非常大的住宅,裏麵沒什麼陳設,根據我的判斷,他應該住在上麵一層的房間。隻有一名隨從與奧伯斯坦在一起居住,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死黨。我們一定要記住,奧伯斯坦是去歐洲大陸繳納贓物的,並不是想逃走,因為他沒有任何理由擔心被捕,也根本不會想到竟然有人以業餘工作者的身份搜查他的住處。然而,這正是我們將要做的事。”
“我們現在就不能弄一張傳票,照章辦事嗎?”
“根據現有的證據,還不能這麼做。”
“那我們要做什麼呢?”
“我們不知道他的房間裏麵有沒有信件。”
“我不願意這麼做,福爾摩斯。”
“老兄,你隻要留在街上放哨就行了。這件違法的事讓我來做,現在不是計較小節的時候。想想邁克羅夫特,想想海軍部,想想內閣,再想想那些正翹首企盼消息到來的尊貴人士吧。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我從桌邊站起來,給出了回答:“你說得沒錯,福爾摩斯。我們確實得去。”
他站了起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就知道你在最後的緊要關頭是不會退縮的。”他說道。就在這一刹那,我看到他的眼睛裏閃爍著近乎溫柔的目光。片刻之後,他又恢複了原樣,老練而嚴肅,講求實際。
“這有將近半英裏的路,但是用不著著急。我們走著去吧,”他說,“可千萬別讓工具掉出來。要是把你當成嫌犯抓起來,那可就闖了大禍了。”
包括考菲爾德花園在內的這一排房子都設有扁平的柱子和門廊,這些房子位於倫敦西區,是維多利亞中期的傑出建築。隔壁一家好像有兒童在舉行聯歡活動,夜色中傳來了孩子們愉快的呼喊聲以及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周圍那片濃霧用它那友好的陰影使我們隱蔽起來。福爾摩斯點上提燈,燈光就照在那扇結實厚重的大門上。
“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他說,“當然門已經被鎖上了,上了閂。我們如果到地下室的空地上,還能好辦一些。那邊有一個拱道,用來防範萬一闖進來一位過於熱心的警察。你來幫我一下,華生。我也同樣會幫你。”
過了不大一會兒,我們兩人就來到了目的地。我們正要向暗處前進,就聽見濃霧之中有警察的腳步聲從我們頭頂傳來。等那輕輕的、富有節奏的腳步聲遠去以後,福爾摩斯才開始動手撬地下室的門。隻見他俯下身來用力地撬。隻聽“哢嚓”一聲,門被撬開了。我們跳進漆黑的過道,轉過身把地下室的門關好。福爾摩斯在前麵帶路,我跟在他後麵七拐八拐,走上了沒鋪地毯的樓梯。他那盞發著黃色光亮的小燈照向了一個低矮的窗子。
“我們到了,華生——肯定是這裏。”他打開了窗子,這時傳來一陣低沉且刺耳的吱吱聲,而後逐漸變成隆隆巨響,一列火車在黑暗之中飛速駛過。福爾摩斯把燈朝著窗台照過去,隻見上麵積滿了來往列車駛過時留下的厚厚的煤灰,可是有幾個地方的煤灰已經被抹去了。
“這回你能看見他們放置屍體的地方了吧。喂,華生!快看這是什麼東西?沒錯,這是血跡。”他用手指著窗框上的一塊痕跡說道。“在這兒,另外樓梯石上也有。現在證據已經齊了。我們就在這裏等待列車停下。”
我們等了沒多久,下一趟列車就像平時一樣穿過隧道呼嘯駛來,出了隧道就開始減速,然後吱吱作響地刹住了車,正好在我們下麵停住了。車廂距離窗台不超過四英尺。福爾摩斯輕輕地關上了窗子。
“到目前為止,我們的想法已經被證實了。”他說,“華生,你有何想法?”
“這真是一件傑作。這是你所取得的空前的成就。”
“這一點我並不讚同。我認為屍體是被人放到車廂頂的——這個想法並不是很深奧——當我腦袋裏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其他的一切就都是確定無疑的了。要不是因為此案十分重要,這一點也沒有多大意義。我們還要繼續麵臨困難。不過,我們也許可以在這裏尋找一些對我們有幫助的東西。”
我們順著廚房的樓梯走上去,隨即進入二樓的一個套間。其中一間是餐廳,陳設非常簡單,並沒有什麼特別顯眼的東西。第二間是臥室,裏麵一樣空空蕩蕩。還是最後一間看起來稍微有點兒希望,於是我的夥伴就停下來開始係統的檢查。這裏到處都是書籍和報紙,很顯然這裏曾經被當做書房使用。福爾摩斯快速而沉穩地對各個抽屜、各個小櫥中的東西逐一察看,可是好像並沒有成功的希望,因為他的臉依然緊緊地繃著。過了一個鍾頭,他的工作還是沒什麼進展。
“這個狡猾的家夥把自己的蹤跡全都掩蓋起來了,”他說道,“任何能使他落入法網的證據都沒有留下,相關的信件不是被銷毀就是被轉移了。這個東西可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那是一個存放現金的小鐵盒,擺在書桌上。福爾摩斯拿起鑿子將它撬開。裏麵放著幾卷紙,上麵有一些圖案和計算數字,一般人根本看不懂。“水壓”、“每平方英寸壓力”等術語反複出現,說明這可能與潛水艇有關。福爾摩斯很不耐煩地把這些東西扔在一邊。盒子裏還剩下一個信封以及幾張報紙的碎片。他把這些東西取出來放在桌上。我一看到他那急切萬分的臉色,就立即知道他的希望增加了。
“這是什麼東西,華生?這是什麼東西?一張報紙上刊登的幾則廣告。從印刷和紙張的情況來看,是《每日電訊》報的尋人啟事欄,在報紙的右上角。沒有注明日期——但是廣告本身自有編排次序。這段肯定是開頭:
‘希望盡快得到消息。條件講妥。請按名片上的地址詳細告知。
皮羅特’
“再看看第二則:
‘情況複雜難言。須作詳盡報告。貨到即給東西。
接下來是:
‘情況十分緊急。除非合同已定,否則必須收回要價。請通過信函預約,以廣告為準。
皮羅特’
“最後一則是:
‘星期一晚上九點以後。敲門兩下。都是自己人。不必太過猜疑。交貨後馬上支付硬幣。
皮羅特’
“上麵記載得相當完整,華生!我們要是能在另一頭找到這個人就太好了!”他坐下來陷入了沉思,用手指敲著桌子。最後他突然跳了起來。
“哦,這也許並不困難。我們在這兒沒什麼要做的了,華生。我想我們應該去請《每日電訊》報來幫忙,結束我們一整天辛苦的工作吧。”
第二天早飯過後,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和雷斯垂德如約前來。歇洛克·福爾摩斯把我們前一天的行動向他們作了說明。那位職業警官對於我們坦白交代的盜竊行為頻頻搖頭。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警察是不能做這種事的,”他說,“難怪你能取得我們根本無法取得的成果。不過以後你走得更遠一些時,你會發現你和你的朋友是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