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清晨,草莖上的露珠還沒有被秋陽蒸幹,掛在纖細的葉片上閃動著晶瑩的光,紀禹也不在意那被打濕的沁涼,直接躺在了山坡上,眸子中倒映的幽幽藍天顯得是那般高遠。
幾隻羔羊覓著青草香溜到了紀禹的腳邊,似是覺得最好吃的青草都被他壓在身下,因為頂不動他,便急得咩咩直叫,不過很快便被軍士趕開。
可紀禹終究還是被打擾到了,於是收斂起放縱的遐思,稍一挺腰便坐起了身。
坡下的軍營早已升起數股炊煙,伴隨著軍士操練聲,顯得生機盎然。
紀禹將目光投注在了營門前,在那裏步卒與戰車正要進行步車配合操練,戰車皆為駟馬並轡,車兵則是由紀禹的護衛們充任,又以每十名步卒配一輛戰車為單位編做十乘,數量雖然少卻仍分做了兩方進行對抗,很快雙方就開始在坡下反複衝擊、拚殺,看得紀禹也有些熱血沸騰。
不得不說戰車雖然有許多缺點,比如製造成本太高,頗受地形限製,對陣時轉向不便等等,但是真的用出來也確實是戰場利器,且不說牽引戰車的披甲駟馬算是破陣威力與殺傷力巨大的鐵甲連環馬,就是車上戰兵遠用弓弩,近用戈矛的作戰方式也十分講究效率,而配上步卒的保護,即便陷在戰場上失去衝擊力也能憑借戰車高度和長程武器形成戰圈優勢。
除了戰車的威勢令紀禹咂舌以外,士卒的表現也十分搶眼,不但穿著近二十公斤的甲胄還能保持隊形不亂的緊跟著戰車衝鋒,而且反複衝鋒數回之後進行亂戰時,戰術動作竟仍是絲毫不見變形,且又配合得有章有法,或長矛與刀盾協作攻守,或前後與左右同步合擊,一時間看得紀禹有些目眩神迷。
紀禹尤記得昨日名叫封庸的部將曾說將士“精銳”,當時並不甚在意,現在全程看完了這一場對抗後紀禹倒是真信了。
早操結束時,馗旭也率領騎卒回到了軍營,同時還帶回來一條讓紀禹頗為躊躇的消息:馗旭練兵時遭遇到一股流匪,雖然對方戰力不強,很快便被馗旭殲滅,但戰後審問俘虜得到的消息是還有一股更大規模的流匪正在往這個方向而來,而更麻煩的是這些所謂流匪實際上是由左丘國士兵所扮,目的是攻掠中行國峪口城。麵對這樣的形勢,己方若是不小心應對很可能就會被卷進兩國的戰爭中,因此思索良久,謹慎的紀禹還是決定召集眾將一同商議,畢竟自己並不真的懂軍略,而更複雜的政治自己雖看得多,卻真心不覺得依葫蘆畫瓢就能成事。
為了生存,有時藏拙才是明智之舉。
這一次大帳裏除了紀禹的一張椅榻之外,另外還分左右擺了六張結實的墩椅,紀禹覺得這是部將應該得到的尊重和待遇。
待眾將到齊後,紀禹便令馗旭先將情況通報一番,然後便向眾將問詢:“眾將有何計較?”
馗旭之前便同紀禹講了他的看法,此時又再次向其餘五人說明:“我軍百騎便殲滅對方三百騎,而無一騎損傷,說明對方同我方戰力差距懸殊,雖然對方尚有騎卒兩百,步卒兩千,但是因其是扮作流匪,所以陣中並無戰車,兵卒亦無外甲,若我方采用突襲之策,必能以極小代價殲滅對方。”
“若是及時掩去交戰痕跡,再以我軍士卒扮成其部,期間處處留下宿營痕跡,卻不需與其主力聯係,如此即便對方主將有所狐疑,也不會意識到我軍的存在;我軍隻需靜待其攻掠峪口城後回返左丘,那時其勢已落,其心已怠,其身已疲,殲滅對方不但代價更小,收獲也將更大。”沉穩周全的安策補充道。
紀禹對二人的話都是讚同的,可是卻不得不繼續發問:“戰而勝之毋庸置疑,隻是,如何善後?”這就是讓紀禹頭痛的地方。昨日紀禹經過契而不舍的旁敲側擊,終於知道了如今自己隻是個流亡將軍,沒有勢力依靠,沒有盟友支援,因此一下子就沒了安全感。
這群假扮的流匪雖隻有些許物資,可是戰馬和兵器還是很可觀的,而且若是等其攻破峪口城劫掠之後則更是價值巨大,但是紀禹卻是明白那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警世名言所隱含的道理的,那就是沒本事還敢伸手純粹是找死,所以若是會惹麻煩上身,他是不願為之的。
“以眼下我軍的情況,我不支持為並不急需的物資而發動戰爭。”終於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這人卻是牽勤,“我軍現在正如漂萍,所以最先應該考慮的是尋找立足之地。若是不分輕重緩急的妄啟戰端,且不說戰爭必然有所損失,就是殲滅了那些左丘人之後,我們也根本沒有能力接收他們的物資,畢竟我們隻有五百人,而這一戰卻不能留一個俘虜。”
牽勤的話一說完,帳中眾人便都若有所思,少頃安策複道:“牽將軍所言甚是,卻是某等想得差了。”說完又向牽勤抱了抱拳,馗旭也是一般。看著手下將領們彼此間如此融洽,紀禹心裏又是好一番的感歎。他一直都十分奇怪自己軍中的情形,不但裝備優良,士卒精銳、部將驍勇,而且上到部將下到士卒每一個人都特別好學好思,慎獨自律。紀禹就搞不懂了,這樣的一群人怎麼會亡國呢,難道是知恥而後勇,可又不像,因為他們根本連亡國之人都不像,哪個亡國之人不是或是垂頭喪氣,或是激昂憤懣,可自己軍中的這些家夥,便是輜重兵都總是一種從容自信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