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身處道場中我的房間內。
我注視著從未注視過的天花板,回想著在我昏迷前做的一切。被那個山賊的刀壓著,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威脅感,大腦空空如也,就連最基本的技巧都在那一瞬間完全忘光了。然而,在死亡將要來臨的那一瞬間,內心深處的那個東西似乎被放了出來,那個叫“殺戮”的怪物……
“我竟然……殺人了……”坐起身來,我看著我的手,若有所思道,“而且……還殺了那麼多的人……”
我望向窗外,一整天都在作威作福的火紅的豔陽,現在如同一個病怏怏的老爺子般,正在放出它最後的光和熱,一邊不依不饒地緩緩西斜;西邊的雲霞被老爺子發出的光芒染得血紅,就像一個個渾身浴血的鬼……
鬼,我苦笑了一聲,難道,今後的我,也會變成鬼麼……
此後的幾天,我一直處於低潮中,情緒沒有任何的好轉跡象。師母見到我這樣,也很是難過,便不斷責怪夕雲那一天帶我到山裏去,而夕雲卻隻是默默地聽著,一聲也不吭。
月圓之夜,我坐在庭院中,望著月亮,思索著生存的意義。從我來到戰國時代開始,我到底為什麼而活著?我必須……承受這一切麼?
“你是為什麼而拜我為師的,勘十藏?”說話的是靠著柱子坐著喝酒的夕雲。
我沉默了片刻,“為了統一天下。”
“統一天下,意味著什麼?”
我沒有回答,準確地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統一天下,意味著要成為縱橫沙場、身經百戰的猛將,意味著要在戰場上生死拚殺,雙手沾滿敵人的血,能夠取敵人性命於舉手間。”
我沉默著。
“現在呢?隻不過是讓你殺幾個山賊,就連刀都握不穩,還差點丟了性命,這就是你想要統一天下的表現麼?要是這樣的話,倒不如我現在一刀斬了你。”
夕雲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和得接近冷酷,似乎夾帶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輕蔑。
我低下頭來,呆呆地看著我的手,突然握緊拳頭:“我……不想殺人……”
夕雲正在舉起杯子的手停了下來,“是麼……那麼,你也不配談什麼統一天下的雄心壯誌,就當我看錯人了。”便放下了杯子,走進內間去了。
一下子,我強忍了很久的淚水,似乎在那一瞬間,全部決堤而出,毫不遮掩地表露出了自己最真實、最脆弱的那一麵。而那一天,是我來到戰國時代以後,第一次像這樣毫無保留地流露出自己悲傷的情感……
淚水枯竭以後,我又舉起頭,望著那永遠都如此皎潔的明月,隻是在這個時候的我看來,更像是對我的鄙視。突然,一聲狼嗥打碎了沉寂,如流星般在這夜空中劃過,沉入了無盡的黑夜中。
聽完這聲夜空中的狼嗥,我沉默了許久,許久。
統一天下,幫助那個人成就霸業,這個目的沒有變,仍然沒有變……
想著,我擦幹了臉上的淚水。
次日清晨,耀眼的陽光普照著針生村,村落間相互交錯的小道上,有了早起的務農人的身影。田間,綠油油的莊稼浸沒在泥水裏,平靜得如湖麵般,反映著初升的旭日之光,呈現出一派安和樂利的景象。
庭院中,一個孜孜不倦地揮動著袋竹刀,揮灑自己的汗水的男子,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俊朗。
“你在幹什麼?”說話的是夕雲。
“練習啊,”我頭也不回,“為了統一天下。”
“這麼說,你已經想通了?”
“是的,”我轉過身來,用堅定的目光望著夕雲:“我已經想過了。”
“生在戰國之世,作為一名武士,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是家常便飯。既然我有誌於天下,連這麼一點小小的挫折都不能承受的話,那麼我就不能,也沒有資格,擁有統一天下的雄心壯誌。在統一天下的霸業尚未完成時,我會……”沉默了片刻,“……我會變成一匹狼,一匹嗜血的餓狼。”
說出最後這半句話的時候,我的雙瞳中露出了可怖的凶光,被夕雲看到了。
“為什麼……是狼呢?”
“因為,狼同時具有虎豹的威猛凶殘和狗的忠心赤誠,我希望成為這樣的人,這樣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
見夕雲沒再說話,我轉過身來繼續練習。良久,一句話語讓我呆立住了:
“勘十藏,你可以出師了。”
我被這極其突然的事嚇住了,片刻後轉過身來:“師父……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可以出師了,勘十藏。”
這時,夕雲的臉上,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燦爛的笑容。我從不知道,原來他笑起來是如此的俊朗、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