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到小鎮2(3 / 3)

玉緣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了,眉頭皺成一個疙瘩,說:“你自己說說是怎麼回事?我哪知道,我隻不過送她回了次家,你馬上就不要她了,不要就不要,我說什麼了?”

紫煙歪著頭,乖張地說:“說得好聽,送她回家?她自己不會嗎?偏你去獻殷勤,要送她回家怎麼不在我麵前說好,非要在外麵背著我去。”

“我不是早就解釋過嗎,她坐的那個客車壞了,我正好路過那,就順便送了送她,你怎麼這麼小心眼。還有什麼接著問,我不怕給你解釋一千遍。”

紫煙氣得渾身哆嗦:“我小心眼,你一天天地找女人,我管得了你嗎?你有對得起我的地方嗎?”

玉緣閉上眼睛,停了片刻,他整理了一下亂七八糟的被子,說:“睡吧,我明天還要開會呢,紫煙你放心,我汪玉緣絕沒做過半點對不起你的事。”說完,關了燈,躺下去睡覺。

紫煙坐在黑暗中,她的眼睜得大大的,她看不到外麵的月亮,也沒人能看到她,她渾身發冷,她落到了婚姻的深淵裏。她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到了肉裏,她腦中閃著玉緣那句紫煙你放心,她定定地看著他,沒有燈,她看不清,她放心,她放心,她放得下心嗎,她愛他嗎,她這麼三番五次地跟他爭鬥,分明是愛他的。

天亮了,玉緣起了床,他感到屁股有些疼,轉身一看,見一條條的血印子,心下一涼,說:“紫煙,紫煙,你看看你的狠心。”紫煙聽到叫喊,伸出頭來朝玉緣望了一眼,她望到了那幾條血印子,心頭一凜,知道打重了,有些心痛,但她又不服輸,說:“活該!”隨即把頭埋進被子裏。眼淚又糊住了眼。

玉緣翻箱倒櫃地找他的領帶,找了會兒沒找到,他說:“紫煙,我剛買的那條領帶呢?昨天我還看到了。”

紫煙沒理他。

玉緣又問:“聽到了沒有?我的領帶呢?”

紫煙從被子中伸出頭來說:“開個會打扮那麼漂亮幹嗎?大概又是約哪個小姐吧。”

玉緣索性說:“是是是,我去幽會。我在你眼裏就不是人。”

“你以為你是人啊?你爹就不是人,你能是人啦?”

“我爹哪惹你啦?你摻和上他幹嗎?”

“你爹快給你抱個小弟弟回來啦,你高興不?”

“你胡說什麼?”

“什麼我胡說?滿村子都知道,我想你娘也知道,就你個傻瓜不知道。哼。”

“你說清楚點。別捕風捉影。”

“就是那個你們那個車間主任肖易榮唄,你天天看見她,你愣不知道。哼,那是你二媽。”

“你!你瘋啦,胡說!”

“不信,問你爹去,看是不是真的。”

玉緣略一思索,也不找領帶了,轉身綠著臉出了門。

紫煙剛想像往日一樣大哭一場,又一想,今天不同往日,有秋月,有黃斌,有盟盟,自己還是精神精神起來吧,省得別人看笑話。於是懶洋洋地爬起來,梳妝打扮,她剛往臉上撲了些粉,就有一串淚順著往下流,她見不得自己鏡子中那梨花帶雨的樣子,索性把個鏡子翻扣上,她用溫毛巾輕輕渥了渥臉,去一去哭過的痕跡。樓下又傳來孩子們的歡鬧,大家都起來了,紫煙自己笑笑,練習一下笑的表情,那哭過的皮膚有些緊,她又用手輕輕揉了揉,慢慢吞吞從樓上下來,玉緣的車已經開走了,太陽亮堂堂地照著。

(18)

隔兩天,盟盟見父親一直住在公司,沒有回家,她有些急了,她想著那個在地裏蓋小房的事。她給汪木生打電話。

“我在忙著,過幾天再說。”汪木生是滿肚子氣,那天答應了盟盟,第二天就後悔了。蓋什麼小房?他可是要麵子的人啊。這讓村裏人說起來,就丟盡人了。並且汪木生叮囑佟小花:“沒事別讓那個黃斌和盟盟一塊往大街上遛,都在家待著,我們想辦法看能不能拆開吧。”

“那個黃斌根本不出去,有幾次我見盟盟讓他陪著外麵轉轉去,他都不去,好像隻是躲在樓上畫畫。”

“在樓上畫就在樓上畫,盟盟幹嗎非得去給他蓋小房,讓他住地裏去呢?是盟盟的主意還是那個黃斌的主意?”

“好像都有吧,不過,盟盟不該答應他。盟盟不懂事啊。”

“我這幾天就不回去了,我看著他們有氣。”

“你愛回來不回來吧,反正你有好地方待。”佟小花想起那個肖易榮,氣得胃開始疼。“你不會有好報的,老天爺不會護著你們這樣的,你們別太得意了,等著讓車撞死吧……”

盟盟找不來父親,她見哥哥晚上回家了,她去求哥哥:“哥啊,爸那天可是答應了跟老王要回三畝地的,你去給我要去,再給我找個蓋房班,蓋兩間小房就行了,沒必要多大。萬一黃斌將來不住了,還可以讓老王住啊。”

“你知不知道,地裏是不允許隨便蓋房子的,那是耕地,是受國家保護的,不能破壞耕地……”玉緣嚇唬盟盟。

“你瞎說,我看許多人都在村外蓋新房子呢,再說了,隻蓋個窩棚也行,他就想過那種生活,為什麼不能滿足他呢?這又不是過分的要求。”

“我說你可真傻,你白念書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要滿足他?這個要求不過分,還有什麼要求過分?我倒希望他跟咱們家要些錢去做生意,你說這蓋小房不是神經病是什麼?我們汪家的臉不能讓他丟盡了。”

“哥,你不懂,他是藝術生,他的精神是理想化的,跟我們常人不一樣,你理解不了。你就幫他一次吧,就算是幫我了。我將來不要嫁妝,我少花家裏的錢,行不?”

“不行。爸並沒說讓我幫你蓋房,我不能那樣做。哪天我看他不順眼,把他攆走,你最好別心疼啊,我是替你著想,你說這是個什麼人啊。真沒見過這樣的。”

“哼,不幫就算了,改天我自己去跟老王說,就說是我爸說的。讓黃斌幫他種地,種出來的糧食黃斌又吃不完,就送給他們。我讓老王看著在那兒給他蓋房子。”

“他種出來的糧食他不要嗎?”

“哥,我不讓你們養著他,我把他安排好了,我去打工,我掙的工資給他做生活費,我就是讓他真正體驗那種生活而已。”

“我真服了你了,傻子,我還真沒見過你這麼傻的。我都不知怎麼說你了。”

這盟盟一不做二不休,真的找到那個老王要地,老王不知是怎麼回事,老王去找玉緣,玉緣一看管不了這個妹子,就隻好讓老王讓出三畝地。

“他們是心血來潮,瞎鬧騰,過不了幾天就會把地還給你的。”

“我估計他們也是種著玩,長不了什麼。等過幾天我這玉米收完了,我就把地給他們。不過,那三畝地的地租我可不交啦。”

“行,隨你便。”

玉緣把老王安頓好,見盟盟自己在找蓋房班,怕讓街坊們看著不好看,隻好自己去答應給黃斌蓋小房。

“還是你好啊,哥。”盟盟高興了。

玉緣卻對這個黃斌說不出地厭惡。但玉緣確是向著這個小妹妹,他是大哥,妹是最小的,他整整比盟盟大了7歲,他7歲的時候,盟盟出生了,他看到父親把哭鬧的盟盟扔出門外去,他看到父親用棒子追著母親打,他也從父親嘴裏聽到罵母親找野男人。他為母親不平,孩子們都是向著母親的,無論對錯,真理往往在母親那裏。因此,他就格外向著這個小妹妹。從小就想保護她。像個十足的男子漢。他會對父親怒目,頂撞。當然,後來這個妹妹還是成了父親的最愛。汪木生是愛孩子的,生一百個孩子他也都喜歡。

……

(19)

黃斌已經見過了汪木生,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覺得自己無大礙了,索性沒人管他,他便貓在屋內作畫,也不知是不是環境變了的緣故,他總覺自己筆下的東西不堪入目,畫了毀了畫了毀了,不知自己的水準為何越來越低了,他想自己是不是才思用完了,又不敢想下去,怕越想越泄氣,他是絕對不能泄氣的,這幾天,盟盟和玉緣正給他準備蓋小房子呢,他都有些心虛了,真的要住到那裏去了,他那種屋後栽樹,房前種花的生活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忽然心中充滿了忐忑。盟盟一次次地向他彙報著進展,什麼買來磚了,找到蓋房工人了,工錢多少了,幾天蓋完了,估計半月之後,黃斌就能住了。他真緊張得要命呢,為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反倒更惶惑了。

秋月喜歡和盟盟在一起,二人年齡相仿,經曆也相當,二人在一起就談論些讀書時的事,盟盟見秋月正讀《紅樓夢》,就和她探討裏麵的一些事,後來說到嫁人,盟盟聽秋月還沒男朋友,問她找什麼樣的,秋月不緊不慢地說:“嫁人啊,就要嫁柳湘蓮那樣的,浪跡天涯,愛憎分明,用情專一,像個男子漢。”

紫煙聽到她這句話,想起小時看過的戲曲《尤三姐》,就問她:“她專一嗎?三姐不是為他死了嗎?”

秋月說:“三姐死得值啊,為什麼這麼說呢,她死後,柳湘蓮就出家當了和尚,三姐也死得值了。”

“是啊,黛玉死了,寶玉還舍不得立即出家呢,他是嚷出家嚷得最歡的。”

秋月逗盟盟說:“黃斌有沒有向你發過這樣的誓啊?”

“他?我還沒死,他現在就天天想出家呢。我正給他蓋廟呢,過兩天請你們去那參觀一下。”

秋月衝紫煙一笑,紫煙說:“你真孩子氣,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啊?不能這麼由著他的性子。”

盟盟歎口氣,沒再說什麼,她能說什麼呢,麵前的兩個人誰都不會明白她的。

紫煙見她落落不歡的樣子,說:“我們玩去吧,到你二哥他們那去看看,他們那我還沒去過呢。”

盟盟來了精神說:“媽也正說讓我去呢,說不知她們兩口子過得怎麼樣,他們一直沒跟家裏要錢,兩個人挺有骨氣的。”

紫煙笑笑,他們要沒要錢,她不好說什麼,一家子,還沒分家,錢的事,她花了不少,別人她就不管了。隻是說讓我們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衣裳帶回一兩件來,巧蔭也太小氣了,都不說打個電話讓我們去,大概是怕我們拿衣服不給錢。咱們索性多拿幾件,看看她生氣的模樣。”

“我不缺衣裳穿,大嫂你也別拿二嫂開心,二嫂有時是個較真的人。她們離家出走,心中正不自在呢,別給她們添麻煩。”

“你說得更嚴重了,離家出走?哈哈。”紫煙笑著。

“可不是嗎。”盟盟也笑了。她轉身問秋月:“你需要衣裳嗎?要不要我替你選一件?”秋月連連擺手說:“不,我不缺衣裳。你們玩你們的。我看家。”

“巧蔭心重,我們要一起去的話,她肯定懷疑什麼,我們要裝成不是故意看她的。那樣才自然。”紫煙說。

“你想得還挺周到。”盟盟不知大嫂為什麼會這麼體貼巧蔭,她一直覺得她們的關係很一般啊。

紫煙昂著頭:“我紫煙不是壞人啊。我好的時候可比誰都好。”

大家便笑了。

……

盟盟的姐姐玉靜比她大三歲,初中畢業後汪木生托關係把她安排在了一個鄉的殘聯,當一名小職員,工作清閑,無非是與幾個同事聊聊天,嗑嗑瓜子。她的丈夫是熟人介紹的,名叫錢天碩,兩人結婚已經五年了,這錢天碩人很激靈,個子高高的,白白淨淨,一副見誰都笑的模樣,也是托這汪木生運作的福,這錢天碩幾年工夫,便升為餘丘鎮副鎮長了。年輕有為,自認為前途無量。

聽說小盟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男朋友,玉靜打算和天碩一起回家看看。

“別回來了,回來幹嗎?沒什麼可看的,白白地讓人家天碩笑話。”小花說。

“怎麼啦?還藏著掖著的?”

“見不得人。小盟鬧傻了,找了個天下第一傻瓜,啥能耐沒有,長相也沒有,要什麼沒什麼,家裏還窮得叮當響,比你二嫂家還窮得很。都快氣死我啦。又管不了。”

“噢,媽呀,你也別生那個氣,小盟自己願意,咱們也不能硬說什麼。那好吧,星期天我自己回去,就先不讓天碩去了,正好他這一陣很忙,鎮上忙著應付省裏檢查呢,天碩白天晚上得不在家,找個別的時候再讓他看望你們吧。”

“他忙,別讓他來了。別誤了他工作。”

“嗯。”

(20)

到了周末,玉靜帶著自己的女兒丹丹就回娘家來了。她給佟小花買了一雙秋天穿的布鞋子,還給汪木生買了一條褲子,丹丹和寶寶隻差三天。卻比寶寶苶很多,說話細聲細氣,像蚊子,還嬌氣得很。總粘在玉靜身上不下去

“還買什麼東西啊?我們又不缺。”小花試著那鞋子說,“我去年那雙還沒怎麼穿呢,也是你買的。又買這個幹什麼?”

“嗨,換著穿吧。你穿衣裳就不知道講究。你也該往年輕裏打扮打扮自己。”

這話說得小花有些傷心,她又想起了肖易榮,她歎口氣:“這還不到穿的時候呢。”

“如果有個陰天下雨,就涼快了。就可以穿了。”

“我也不這去那去的,也穿不著多少衣裳,不過是去你嬸家打打麻將……”

這玉靜見到了黃斌,她對他那眼鏡有些過敏。隔著眼鏡不知跟他說什麼。

“大學生,大才子。可得對得起我妹妹啊。”

“噢……”黃斌嘴裏唔噥著。

“媽,我理解不了這個人。”玉靜說。

“別提他。提他我就頭疼。”

“但也得湊合著吧,小盟願意。”

“說的就是這個。你說這黃斌要什麼沒什麼,他們將來怎麼過呀?”

“媽你養著他們唄。”

“我才不養著他們呢,如果拆不散就讓他們結婚,結了婚,我就不管了。嫁妝也不給她。”

“媽,多少得給點啊。”

“不給,不爭氣。讓他們餓死。反正她們又不像你和天碩有個正式工作,他們肯定得餓死。”

玉靜就笑,說:“媽,我可快餓死了,天碩掙那倆死工資,掙得沒花得多。掙一個花倆,到處有關係要搞,氣死我啦。”

“他那工作可不唄,到處得打點,你也體諒他吧。你缺錢啦?又回來要錢來是不?這不是看小盟來啦,這是回來要錢來啦?對不對?”

“唉,媽,是借啊。我先借著,等天碩哪天發財了,我借一還十,我給您利息。”

“我還讓你還啊?下輩子吧。要多少?”

“媽看著給吧。一萬不嫌多,兩萬不嫌少。”

“唉,那就兩萬吧。這可是私房錢,你哥不知道的,你嫂子更不知道,你前些日子拿走的那十萬,也是誰也不知道,你跟誰也別提。咱家人多,沒人跟你要你就別提。有人跟你要你也別承認。”

“唉,知道啦。還是媽好,就媽向著我。”

玉靜跟大嫂關係一般,兩個人是兩條路上的人,沒共同語言,也就客客氣氣的。

佟小花想跟玉靜討論一下肖易榮的事,話到嘴邊又忍回去了。說好呢,不說好呢?那個孩子不會姓汪的,就讓她們娘倆一直黑著,就當沒這回事。這樣好呢,還是挑明了,大家鬧一場好呢?佟小花掂量著。唉,還是不說吧。萬一惹惱了汪木生,把肖易榮明養了,小花又沒辦法,就更難看了。

將來呢,自己老了,未必指望得上這汪木生了,幾個孩子呢?巧蔭那是明擺著不會親近佟小花,紫煙也不會給佟小花端屎端尿的,這盟盟能養活自己就不易了,指望誰呢?大概還是玉靜有用些。佟小花掂量著這幾個孩子,還是喜歡玉靜,就多偏向她些吧。每回回來,都不讓她空著手回去,多多少少得給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