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回家,但不隻他自己,我也要隨他去,你們別想見到我了。”盟盟大聲說。
汪木生見女兒這樣說,壓壓心中的火,她知道,這個女兒在外麵乖巧,在家裏可不乖,說到做到,若不答應她,沒準明早就看不到她了。盟盟小時候,汪木生經常和佟小花為了盟盟爭吵,他不太喜歡這個小女兒,生下來都不想看她一眼,可是隨著這孩子長大,見她長得五官標致,很可愛,成績也好,他不知不覺就越來越寵著盟盟了。到現在,他也老了,盟盟也大了,有些不該說的話,他也不再說了。
是啊,農村人家孩子多,哪能保證這所有的孩子都是一個爹呢?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瞎過而已。那麼較真幹嗎?
想到此,他說:“好,依你,那塊地老王的兒子種著,明天讓他分一半給黃斌,再找個蓋房班給他蓋兩間小房,不過,你還得在家住著,對外人就說他是給咱家打工的,你沒事不許到那看他去,丟人現眼。”
“不行。”佟小花堅決果斷。“那怎麼行?丟人。他要想那樣,讓他走吧。我這兒不留他。”
“媽——走就走,我就永遠不回來了。”
“你真架定他啦?”
“嗯。”
“算啦,他們愛怎麼著怎麼著吧。”汪木生揮揮手,顯得無奈而煩躁。
“爸您別生氣,我想殺殺他那種厭世的性兒。”
“盟盟啊,你看你姐姐,雖沒讀過什麼書,可找婆家一點不馬虎,你姐夫要長相有長相,要本事有本事,現在都升為副鎮長了。”小花說。
“我不跟她比,她隻初中畢業,她有她的標準。我有我的標準。文化程度不一樣,對人的認識不一樣。我姐夫那樣的,我一點看不出好來。”盟盟賭氣說。
汪木生換上脫鞋,說:“你睡覺去吧。我要歇會兒了。”盟盟知道爸爸生大氣了,心中也很是自責,但不表現出來。她默默地退出來。剛走到門口,汪木生又對她說:“我問你,住在小茅屋就能成為畫家嗎?還不得悶死?每天看到的景物都是相同的,有什麼好畫的?我的看法是,想當大畫家,得行萬裏路。”盟盟回過頭來說:“爸爸,他還不到該行萬裏路的時候。等他的基本功練好了,再去開闊視野吧,再者,太陽東升西落,每天都不一樣,成不成名,也要看他的才氣和感悟,若不成功,也未必是壞事,我也沒想過要嫁一個什麼家,隻是想讓他更清楚地認識自己。”說完,就轉身出來。汪木生夾著煙的手兀自呆呆地停了半晌。
到了一樓自己的臥室,盟盟也感覺剛才對父親說的話有些過分,不過,父親是不會記恨的。她獨自坐了一會兒,前幾天她臨睡都要到黃斌的屋子看看,今天她不想去,不想讓他看到她哭過,可是不去又怕黃斌有所猜測,仿佛讓他受到了冷落,於是她洗了個澡,才去看黃斌,黃斌平日滴酒不沾,今天喝了些酒有些難受,正趴在床上,盟盟給他倒了杯醒酒茶,囑咐他洗洗睡覺,把蚊帳給他放好,告訴他父親同意給他地種了,黃斌聽了這話不用喝茶酒勁也醒了大半,他真沒想到那個未來的嶽父會同意。盟盟哧哧地笑了,她想起在學校裏同學們都說她傻。
“盟盟你誤會我了,我可沒想過要成為什麼家,也沒想過要通過畫畫賺大錢,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能跟你父母這麼說我,我沒成名成家的意思……”
“傻死了你,我不那樣說,還能照你這話說去?我爸恨不得一掌拍死你……他喜歡爭氣的人,像我姐夫那樣的……”
“噢……那我做不到……”黃斌怯怯地看了盟盟一眼。
……
(15)
玉緣也有些醉酒,回房間時便想去看看寶寶,因為他聽見寶寶和秋月吃飯時不大老實,總聽到他鬧的聲音,寶寶和秋月睡一屋,他敲敲秋月的房門,沒有聲音,不知是不是睡了,剛想退出來,卻聽到寶寶在一樓呀呀的怪叫,原來還和繡繡她們鬧呢,他的腳步便停住了,秋月的房門沒鎖,他便推門進去看看,她們住的是巧蔭她們的嬰兒室,原先小櫻和保姆的房間,小櫻的東西收拾走了,唯牆上仍掛著小櫻周歲的大紀念照,胖胖的嬰兒肥,咧嘴笑著,屋內一個大床一個小床,小床如今是寶寶的,大床是秋月的,書桌上放了幾本書,諸如《紅樓夢》《簡愛》《圍城》之類,有一本《紅樓夢》攤開來正翻到第二十四回,知是秋月正讀此書,不僅覺得可笑、鄙夷與不屑,心想:女人們真是假正經,越有點墨水的女人越是假正經,她們的天性都被虛榮與虛偽掩蓋了,哪比得上農村裏不通文墨的丫頭樸實,女人讀書,初中畢業就夠了,他興味索然地走出來,剛帶好門,紫煙正上樓來,問他幹嗎呢,他說,想看看寶寶,紫煙說,寶寶也該睡覺了,我去叫她們,說完,返身下樓叫秋月和寶寶睡覺,同時叮囑張姨讓紋紋和繡繡也睡。
秋月正領幾個孩子玩小雞出殼的遊戲,見紫煙過來,就說:“今天晚上她們都特興奮,誰也不困。”
寶寶纏在秋月身上,秋月說:“下去,男子漢了,不許盡往我身上爬。”
寶寶滑下來去抱媽媽,紫煙說:“寶寶該睡覺了,讓阿姨給你洗澡睡覺。”
寶寶說:“媽媽洗,阿姨給抹的粉不香。”
秋月笑吟吟地說:“寶寶乖,看姐姐們都洗好了要睡了,阿姨給寶寶抹香粉。”
寶寶卻賴在媽媽腿邊不肯離開,紫煙心煩,拉著他的手往洗漱間走,秋月也跟來,兩人給寶寶放水洗澡。寶寶早困了,洗著洗著就打瞌睡,秋月說:“真好玩,竟然睡著了。”
紫煙說:“小孩子就這樣,說睡就睡,我要能這樣多好,近來我常常整夜整夜睡不好。白天就犯困。”
秋月說:“吃點藥吧,怕是神經衰弱。我讀書時一到考試就睡不著可難受了。”
紫煙說:“不管用。”
回臥室時,二人順了樓梯走,樓梯中有燈,秋月抱了寶寶,紫煙給他鋪好小床,把寶寶安置好,對秋月說:“以後不在屋裏時,把房門鎖好,雖都是自家人,倘你丟了什麼東西,倒讓大家為難,管好自己的東西。”
秋月答應了,紫煙又說:“也沒說你的意思,隻這屋子本是玉潤她們的,輕易別動他們的東西,缺什麼盡管說,別客氣,有空時我把三樓收拾一間你們住三樓吧,隻是太冷清,怕你害怕。”
秋月說:“三樓東邊如今黃斌住著,我見靠西邊還有一間,咱們收拾收拾那間吧,站得高看得遠,我喜歡住得高一點。”
紫煙說:“也好。”
秋月說:“你也回房睡吧。別擔心寶寶,他晚上睡得可香了。”
紫煙出來,慢慢往自己臥室走,以前和巧蔭住在一起,她平時不怎麼往巧蔭屋裏來,巧蔭兩口子輕易不爭吵,看到他們甜甜蜜蜜的,紫煙有些心理不平衡。常懷了嫉妒心,如今她們搬走了,她又覺得空空蕩蕩的,巧蔭是個好人啊,自己平常有些錯怪她。
紫煙走了,秋月輕輕把門插上,躺在床上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就看那本《紅樓夢》,不知怎麼卻看不下去,暗暗琢磨紫煙那句話,紫煙讓她鎖好門是啥意思呢?怕巧蔭屋裏的東西丟了懷疑到我頭上來嗎?出來進去都是自家人,誰是賊呢?又防誰呢?自己的東西會丟嗎?就這鋪蓋與幾本書,值得誰來偷呢?若論值錢的東西,紫煙的東西最值錢了,她的臥室門從來不鎖,總是大敞著,她的首飾也經常在洗手間亂放,有時一整天忘了戴,若有賊,偷紫煙最方便。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呢?沒準是防自己吧,有可能,自己才來幾天,心眼脾氣別人還不清楚,多半是在防自己了。想到此,秋月有些不平:哼,有幾個錢有啥了不起,我還不稀罕呢?又轉念一想,也沒準以前的保姆手腳不幹淨,讓她們不放心,聽說換了幾個了呢。這樣胡思亂想著,她合上書,放到書桌上,打算睡覺,一看書桌上的書,不是自己原先放的樣子,好像有人動過,她心中一沉,暗想,紫煙大概不放心自己,提前往自己屋內檢查了一遍,看有沒有掖藏汪家的東西吧?她把書重重一摔,暗自生氣,這一摔不要緊,寶寶嚇得一哆嗦,翻了個身,口中哼哼吱吱地,秋月趕緊上前拍他,嘴中嗚嗚地哄他,寶寶便又安靜了。
(16)
汪木生輾轉反側,一夜沒合眼,佟小花也唉聲歎氣,說:“有安眠藥,你吃兩片吧。”
汪木生說:“不吃了,這幾個孩子真讓人費勁,你說這公司將來給誰吧?我本想挫挫玉潤的銳氣,他有文化,我本想讓他參與管理呢,沒想到他像頭驢一樣撂蹶子跑了,玉緣是塊好料,可整天花天酒地的,我又怕他把這個公司害了。盟盟的將來更是黑暗。那個黃斌哪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就玉靜讓我省心。”
“車到山前必有路,別想那麼多,你是眼下有這兩個兒子,若沒這兩個兒子,你的公司會怎麼著,難道就不要了?前天我和盟盟提玉潤巧蔭她們的事,盟盟說,幹嗎非把個公司搞成家族企業?我爸適合幹,我哥不一定適合,我也不想接他那班,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盟盟這話啊,挺對,也許現在的年輕人們就這麼想的。強求也不行啊。”
汪木生歎口氣說:“生意越來越難做了,今年我看保住本就不錯了,活幹得不少,可利潤太低,並且,我聽車間主任們說,工人們要求漲工資,如果不漲工錢,明年我們肯定招不夠工人,明年就更難了,可是若漲了工錢,不是一筆小數啊,887個工人呢。”
“工人們為什麼要求漲工錢?一個女工一個月600元還少嗎?那些個正式國家職工,像當老師的,在政府部門的等等,還掙不到600呢?”
“大勢所趨,深圳廣州那邊工資高,那邊發展比咱們這邊快,工人都要往那邊跑呢,再說,幾年前工人們就是600元,那時她們認可,現在不行了,明年若長就不是小數,保守估計得800元。”
“這麼多?”
“是啊,可是加工費又抽了。又是紅利先降。”
“那賺得不見長,工資隨風長,這公司還不得倒閉?”
“明天要開會討論這個問題,年前這個問題就見分曉,難啊,這麼多年,我從來沒覺得像現在這麼難。剛開始時掙錢多容易啊,唾手可得。往後市場越來越成熟了,沒那個發橫財的機會了。各行各業都這樣,你看彩電,挺好的大彩電現在才幾百塊錢,我們那台彩電買時9999元,現在也就1000元,才幾年啊,降低的不隻是成本,是利潤啊。”
“那咱們省著花錢吧,掙錢不容易了。你少扔點兒。”
“我扔什麼了扔?我這一天到晚淨想著掙錢啦,做夢都在談生意。”
“哼,瞞著背著的,孩子都有了,那錢又不先從我手裏過,我知道少了多少?我又不是會計,又不是你肚子裏蛔蟲。”
佟小花起來小解,重新又回到床上,她把準備打呼嚕的汪木生推醒:“唉,你告訴我,她什麼時候生啊?”
“說什麼呢?”汪木生還在夢境。
“別裝傻,那個不要臉的,什麼時候生啊?”
“怎麼啦?這麼關心她,你想去侍候她嗎?”
“你以為我那麼好脾氣啊,等她生了,我去給她扔掉,或者賣掉,玉緣他們都這麼大了,我也不想跟你大鬧,但做事得有個分寸,你也不能欺人太甚。我可為你含辛茹苦大半輩子,老了老了你竟然這麼對待我,你要遭報應的……天打雷劈……”
“你小聲點,別讓孩子們聽到。”
“他們聽不見,但你要是不把那孩子處理掉,我就讓他們都知道……”
“她生了孩子也不說是我的,你急什麼?你憑什麼把人家的孩子處理掉,那孩子臉上寫著汪字嗎?她都答應好好的,隻說是她和丈夫的。取名字又不姓我的姓。”
“哼,氣死我啦。你這老不死的,哪天讓車撞死你算了。”
“算啦算啦,都60歲的人啦,怎麼跟小姑娘似的小氣,她可沒說要跟你過不去,她不就為了吃口飯嗎?你也太小氣了。”
“你真是倒打一耙!難道我還得去給她擦屁股不成?我去給她當丫鬟你就高興啦?”
“她沒說讓你怎麼樣,你都是自找麻煩,你就當沒這回事,古時候的男人們哪個不三妻四妾的?人家也挺和睦的,一夫一妻這才幾十年,這不是中國的傳統,中國的傳統就是一夫多妻製。把現在的男人弄得這麼苦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把你休了,我這不對你也挺好的嗎?瞧你,什麼都有,兒孫滿堂,錢也有的是,她有什麼?她就想吃口飯而已。你清楚點吧。別犯糊塗。”
這佟小花被噎得眼淚花花的,她沒有文化,也沒有理論可講,也沒地方可去。她的娘家也沒什麼人了,也沒人給她撐腰。她隻有受窩囊氣。
“你就等著遭雷劈吧!”她詛咒,咒汪木生,也咒那個肖易榮快快死掉,咒她產後大出血,連孩子帶人都死掉算了。她想,改天去請教別人,就像電視裏演的,糊個小人,身上紮滿針,紮死那個肖易榮才好……不知靈不靈啊。
……
(17)
月亮升起來,關了燈,月亮的光從落地玻璃窗照進來,紫煙心煩,她起身拉上厚厚的窗簾,鑽到黑暗的床上,玉緣湊過來,把手伸到她的肩下,紫煙用手狠狠地推開他,帶了滿心的厭惡。
“喲,又為什麼生氣了?我今天哪兒得罪你了?”
紫煙賭著氣說:“我自己生自己的氣,關你什麼事?你少理我。”
玉緣縮回去:“好,好,惹不起你,我躲著你,我睡了。”說完,果真側過身去睡了。
這樣一來,本來沒多少火氣的紫煙,卻真的動了氣,女人是需要哄的,玉緣隻需幾句甜言蜜語便可哄轉她的心,可他偏不,他和紫煙是針尖對麥芒,她咬緊嘴唇,在心中較著勁,越想越氣,越想越傷心,她想她結婚以來過的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想著玉緣在外麵尋花問柳,想著有人總是好心而讓人厭惡地提醒她:“看著玉緣點。”想著自己在人前說話總也不能理直氣壯,總是底氣不足。她的眼淚流下來,她不想讓玉緣聽到她哭,盡量呼吸均勻,悄悄拉下一塊毛巾拭淚,而她胸中憋得難受,她扯著自己的頭發,哭完了,她聽到了玉緣平靜地睡著,她往床上摸了摸,摸到一根簫,那是玉緣經常吹的,寶寶經常用來當金箍棒玩的,她攥緊了,掀開玉緣的被子,朝他的屁股啪啪地打去,玉緣一軲轆爬起來,順手拉開了燈,奪過紫煙手中的蕭,說:“找死啊你?又瘋了!”燈光照得紫煙的眼看不清了東西,她滿臉通紅地怒視著他,玉緣也狠狠地盯著她,幾乎產生了幻覺,覺得眼前的女人真是個大怪物,紫煙心中有些怯了,但她不甘示弱,她壓低了聲音說:“你是不是又對秋月動心思了?”
玉緣扔下那根簫,氣得臉上的肌肉都發抖了,他顫著聲音說:“無理取鬧,你有完沒完?我是不是不能和女人們說話了?又被你抓住什麼把柄了?”
紫煙直視著他說:“那你沒事到她屋子裏去幹嗎?”
玉緣哧地一笑,像泄了氣的皮球,這點小事也成了今晚動刀槍的理由了?唉,他吐出一口氣,眯著因喝了酒而困倦的雙眼,說:“我不是想去看看寶寶嗎。”
“他不是你兒子,你不用假模假樣地關心他。”
“是不是我兒子我不在乎,我關心不關心他你也管不著。”
“你就是個見不得腥的人,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卻淨在我眼皮底下幹見不得人的事。”
玉緣怒睜著眼置問她:“又來了,又來了,我到底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你說,你整天疑神疑鬼的,還過不過日子?”
紫煙想了想說:“那你說小玉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