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意外之弦(1 / 3)

(壹)

在那隻充滿了氣體的救生氣墊上,兩枚渺小的身影,就如同巨濤上的泡沫般顛簸翻滾。

我的弟弟和妹妹都不見了,他們一同消失在了窗戶外,我再也看不到他們了。夢境中,我不止一次為失去了平治與小婷而失聲悲慟。

睜開眼睛,麵前則依舊浮動著睡夢中的情景,小婷笑顏如花的麵容在眼前搖晃,令我難過得直想悲哭出聲。

“大哥,你醒了!”

“小婷,你好嗎?大哥舍不得你,大哥那天被捆綁得不能動彈,大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平治拉拽著你,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啊!”我一股腦地自我懺悔道:“不是大哥不想救你們,大哥是心有力卻使不出勁來啊!大哥真是個笨蛋,連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都保護不了……大哥真是個懦夫,大哥真該下地獄……大哥真該死……”說著說著,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無法止住。

“大哥,你睜著眼睛在說夢話呀!”小婷卻是一點也不難過,笑嘻嘻的模樣可愛極了。她在天堂裏一定活得很好,因為那裏沒有苦難和哀傷。

“是啊!”我還在不停地擦抹著眼淚,點頭道:“以後,大哥就隻能在夢裏跟你說話了。”

不想,另一側卻是發出了哈哈不止的狂笑聲,聽起來怎麼那麼耳熟,我回過頭望見了平治。弟弟正平躺在病床上,胸腹部包裹著醫用胸帶;左腿被石膏固定住了,由支架牽抻到了床尾。

“咦?”我明顯吃了一驚:“原來,天堂裏也有醫院啊!”

“哈哈!大哥,你別逗我行嗎?哈哈!我正受著傷呢!哈哈!哎呦!我肚子好疼!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哈哈!快疼死我了!”這家夥和在人間一樣,還是那麼愛開玩笑,更是不停地喊傷口疼。

小婷則是皺起眉心,嘟嚕著小嘴生氣道:“大哥,你清醒點好不好?!什麼天堂不天堂的?這裏是人間!”

“人間?什麼人間?”我環顧向四周,發現正身躺在平治工作的附屬醫院內,腦袋不免糨糊道:“咦?你們沒死啊?”

弟弟唬下臉,衝我不滿道:“大哥,你這是什麼心態呀?還真希望我和小婷嗝屁啊!”

“不是不是!”我將神情一定,一臉的思考狀,腦袋重放著當時那一幕驚險的發生。沒錯呀!我是親眼看到,小婷因為墜樓,平治飛身撲出了窗外。

他們由於猜到了我的心思,神情滿是搖頭晃腦地得意,那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不告訴我這個大哥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不甘心,張開雙臂,衝他們兩人命令道:“讓我摸摸你們的手。”

於是,弟弟和妹妹一左一右地抓握住了我的手,柔和的體溫,真實的觸感,讓人感覺溫暖而踏實。果然,平治和小婷正活生生地存在於我的麵前。當即,我有種喜極而泣的感動。

妹妹則是開心道:“大哥,你怎麼又哭了?”

我清了清鼻腔裏的眼淚:“我這是高興啊!我實在是感覺太幸福了!就像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小婷麵露微笑的模樣,寬厚道:“現在的大哥——看起來,就像是個孩子。”

這是一個歡欣鼓舞的結局,意外到足以令人淚流滿麵。也許,這個結局對於讀者來說,毫無任何新意可言,但我對於上蒼如此安排,卻是充滿了感激之情:我們兄弟妹三人誰都沒有死。

隨而,我意識到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快告訴我,告訴我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平治卻是哈哈大笑:“大哥,你還好意思說,遇到那麼點小事,居然竟被嚇暈了過去。”

“誰——誰說我嚇暈了?!”我急忙為自己正名道:“那——那是因為我心急,對!是急火攻心,造成了暫時性休克。”我也學會了弟弟的狡辯。

“哈哈!”小婷則是火上澆油道:“反正,我和小哥哥都看出——大哥是被嚇暈了。”

我一副崩潰了的表情,口齒“嗷嗷”狂作:“真受不了你們這兩個小家夥,整天就知道密謀著商量:如何打擊你們這個最最親愛、最應該受到尊重的老大哥。”

我的聲討與埋怨,竟是令弟弟和妹妹歡笑得愈加肆無忌憚了。平治捂抱著肚子,發出慘烈的呻吟:“大哥,你別逗我了行嗎?哎呦!我肚子疼!肚子好疼啊!”

“活該!”我沒好氣道:“你這家夥肚子疼,是你自己活該!”然而,我卻是對妹妹異常溫柔地詢問:“小婷,你沒受傷吧?”

妹妹則是行動自如,在我麵前轉了個圈,盛開得花枝招展。

我們兄弟妹三人正在感受著起死回生的幸福時,門外突然傳來了莫直徽的聲音道:“你們兄弟妹三個什麼事情這麼高興啊?”

眼見莫直徽走進病房,我不痛快地癟了癟嘴:“就像電影裏的警匪片,無能的警察們總是在這生死關頭的最後一刻才會出現。”

然而,小婷卻是衝我耳語道:“大哥,你別生莫警官的氣!如果不是警方及時趕到,我和小哥哥早就沒命了。”

“咦?怎麼回事?”

莫直徽坐到病床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平治,你真的很勇敢,是你為我們爭取了救援的時間。”

事發當時,公寓樓下的巷道內圍觀著看熱鬧的市民們。莫直徽所屬的市公安分局在接到了報警電話之後,第一時間便與消防隊取得了聯係。消防隊立馬采取行動,帶來了高空橡膠救生氣墊。但那墊子的充氣時間則需要花費十分鍾左右。充滿了空氣的救生氣墊,就像是一個巨形的麵包堵塞住了整個巷道。

當平治飛撲出窗戶,與小婷恰好被那張充滿了空氣的救生氣墊穩穩地接住。

平治被震斷了三根肋骨,但骨刺沒有戳傷到內髒,這可是不幸中的萬幸。當時,他為了保護小婷,抓抱著妹妹,在落地之前,竟是於空中打了個滾兒,用身體墊底在小婷的身下。於是,妹妹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胸口處,幾乎是毫發未損,但因為體力虛脫,半天都站不起腿腳。

平治在小婷的身下,疼痛得悶哼了一聲。豈料,這家夥居然還有閑心開玩笑道:“你這小丫頭的屁股可真大,坐疼死你小哥哥的胸口了!”

由此可知,這家夥該是多麼疼愛我們這個共同的小妹妹啊!

當即,小婷臉紅得就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恨不得給平治左右兩響大嘴巴子。妹妹對這個小哥哥真是既愛又恨,卻又拿對方毫無辦法。為什麼這個親哥哥,一點都不避諱身為男女之別的羞恥之心呢?

想來,我這個作大哥的實在是太沒用了,我承認自己是一個懦夫,恐懼令我感到膽戰心驚。眼見平治的雙腿從薛麗娜的手中,脫落墜樓的那一瞬間,我竟是被嚇暈了過去。

還好!當我睜開眼睛,所獲得的信息,是噩夢的終結,而不是一切悲劇的延續。

倘若平治和小婷都離我而去,我將如何對得起母親的重托?這必將是我生命中最為慘痛的失敗。與此同時,我又將如何度過這一個個自責到不堪回首的漫漫長夜?我將如何獨自苟活於這個隻留有我的孤獨世界啊?即便是想想,都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點了點頭,聽聞莫直徽講述了整個事件的經過之後,不免感慨萬分,那真是驚心動魄的千鈞一發啊!

於是,我代表我們沈家向警方道謝:“真是謝謝你們了!”

趁大家說話時,妹妹將床頭櫃上的水果拿到衛生間去清洗。

莫直徽轉向弟弟道:“平治,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來的感覺如何?”

平治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地回答:“感覺心裏一下子仿佛被掏空了。”

“好奇之心用在正途上,才能創造出巨大的財富。而我們人類自古以來正是因為充滿了這份好奇,才創造出了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及人類文明。”

“莫警官,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莫直徽搖了搖頭:“其實,這是老師的良苦用心。平治,你不會再做傻事了吧?”

“如果您是指我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妹妹的生命——”

“我知道,即便時光倒流,那天,你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是說關於你的童年。”

“不會了!”平治笑出了本性裏的狂妄:“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同樣的錯誤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那阿花和瘋女人呢?”

“那樣的錯誤,我隻犯過一次,並且受益終身。”

小婷走回病房,正巧聽見我們的對話:“阿花就是那隻會下蛋的小母貓嗎?上次,我忘了問,我怎麼沒見過?”

平治則是玄妙地回答:“因為——阿花促成了一段貓咒,所以你看不到它了。”

“貓咒?什麼意思?”小婷雙手插腰,左右兩隻濕漉漉的蘋果,正好抵在了她的腰口上。“啊!”隨即,這小丫頭表情篤定地確信道:“原來,上次那個‘貓下蛋’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平治又是那副一本正經的語態:“這可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秘密。”見小婷一副張牙舞爪的狂躁,這家夥故意麵衝向莫直徽道:“是吧,莫警官?”

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但我這個弟弟還沒有傷好,便開始施展其惡作劇的本性,簡直就是死性不改。

“快告訴我,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知道真相!快告訴我真相!”妹妹跳到了弟弟的病床邊,戳了戳他受著傷的肋骨,疼得平治“嗷嗷”直叫。

“哎呦!哎呦!別戳了!你這個小白眼狼,你的小哥哥差點為你死了,現在還受著重傷呢!”

“我管你受不受傷!”小婷也不是沒輕沒重,但稍稍一碰,那家夥就鬼哭狼嚎。

“你這個小毒婦,小怨婦,最毒不過婦人心,你還是我的親妹妹呢!哎呦!哎呦!快別戳了,疼死我了!”

莫直徽笑而不答,長輩一般地注視向我們,任由我們兄弟妹三人和樂融融地玩笑。

瞎鬧了一會兒,小婷因為沒得到結果,嘟嚕著嘴巴不太高興。平治便轉向莫直徽道:“莫警官,我能見一下越書明嗎?”

“哦?”莫直徽的眼睛裏閃爍著點點疑問。

“我想知道:當年,是不是他毒死了自己的親弟弟。”

對於平治而言,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必將成為一個永遠的謎團,撩撥並挑逗著他的好奇心。

“允許你去看守所似乎不太現實,但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也正是我想要了解的真相。更何況,你現在也不能四處走動。”

所以莫直徽答應弟弟,他會將調查到的真相,在第一時間及時反饋給我們。

(貳)

來訪醫院的問候走馬燈似地令人感到眼花繚亂,而我卻是不知道自己何時結交了這麼多的朋友。

公司的業務主管和可愛的同事們帶來了問候的鮮花與水果。他們已經看過了相關報道,知道我的弟弟為了救妹妹,就是那個飛身出窗戶的大英雄,一個個衝著平治豎起了大拇指。所幸,他們並不知曉我昏厥過去的情況,隻認為我被歹徒捆綁了起來,雖想救親人們卻是有心無力。

近鄰鎮祁家也派來了代表,帶上補品前來探望我們,也算是正式與我們沈家冰釋前嫌了。由此,經過了這十八年來的重重艱苦與磨難,我們兩家人的關係終於化幹戈為玉帛。

梁家小兒子則是以抱歉及贖罪的心態來到了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最終,這小雜種下定決心不再糾纏我們的妹妹。倘若不是因為自己的固執己見,他也就不會受到越書明的利用,從而引發了這一係列的事件與慌亂。

梁小蘭由現任丈夫陪伴著來到了醫院,那是我們第一次看到她的第二任丈夫——那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梁家二女兒露出難過的笑容,眼眶裏閃爍著亮晶晶的淚水,神情顯得既悲傷又驚喜。悲的是她的弟弟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但所幸我和平治隻是受了些骨肉之傷,而小婷則無大礙,也算是皆大歡喜。

梁耀耀的傷勢已經痊愈,弟弟便衝向孩子打趣道:“看看你這個小家夥做的好事,把胳膊上的傷都轉移到叔叔的腿上來了?!”

孩子卻是開心地回答:“那是因為平治叔叔你自己不小心,跳樓玩,結果把腿給摔傷了。”

“靠!原來我還有這愛好,而且還是從七樓不顧死活地往下跳。”平治搖頭感歎道:“怎麼現在的小孩子,一個賽一個地鬼機靈啊?!”

我則是笑著打擊道:“那是因為你自己太胡攪蠻纏了。”

與此同時,梁小蘭的現任丈夫發出了霍霍的大笑聲,可見他是十分喜歡並且疼愛著這個繼子。耀耀在老男人的照顧下,性格也變得開朗了很多。盡管這任丈夫老氣,但對梁小蘭和孩子應該不錯。眼見這一家三口相處得十分融洽,我也就放心了。這個老男人的品行勿庸質疑,他允許自己的妻子探望曾經的戀人,本身就體現出了他很珍惜這次婚姻。

自從梁小蘭一家三口離開了之後,弟弟便目光恨恨地盯視著床頭櫃上的那包土特產,既不肯說話也不願意多出聲,不知道他心裏麵正在想什麼。

“你看什麼呢?”我忍不住道:“再看,它也開不出一朵花來。”

不想,這家夥將身體朝病床上一挺,竟是嫉妒地撒歡道:“怎麼就沒人來看我呢?我都住院這麼多天了!”

我笑了起來,原來被掏空了秘密的人,到頭來就成了一個孩子。

“這些人不都是來看你的嗎?”

平治卻是雙臂抱胸,黑下臉撒孩子氣道:“梁家二女兒是來看你的,可是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豈料,弟弟的尾音還沒落地,房門就“吱啦”地一響,翕開了一道縫隙,門縫內是薛麗娜那張被擠變了形、黏笑討好的肉包子臉:“平治,我一下課就趕過來了!”女孩走進病房時,刻意用她那隻纏裹著繃帶的右手,揚了揚手中的袋子:“你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