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裏要比白天冷多了,天氣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春花連晚飯也沒吃,幽暗的大會議室裏,隻有她像個孤魂野鬼般縮在屋角瑟瑟發抖。肚子餓得泛酸,她的腦海裏有千頭萬緒在爭相競逐,她想從中找到一條活路,可她最終都覺得每條道最後還是通往一條死路。春花看見自己深陷在命運的泥沼中,越掙紮陷得越深。她試著活動一下酸痛的胳膊,那幫王八蛋把她反捆得緊緊的,她的胳膊一點也動不了。春花想起孩子們,她不知道她不在家,楊榮祿會不會又打冬生,她不知道冬梅會不會哭鬧,最主要的是她想如果離婚回娘家,父母會不會接納她和冬生,春花明白這是她唯一的出路,隻有這條路才能讓她繼續活下去,才能讓她親自撫養冬生長大成人。春花明白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她顧不了臉麵,她隻想回去厚著臉皮求父母能讓她帶著冬生回娘家。
罪惡的夜像一張吃人的鬼臉,發出陰冷的慘無人道的白光,春花坐在冰冷的地上,無助地望著窗外那微弱的陰森森的亮光。又冷又餓的春花似乎聽到有人在用鑰匙開門,她想他們可能是要放她回家了。
“春花,你還沒吃吧,我給你拿了個饃饃。”
來人是村裏的周會計,周會計滿麵笑容的樣子,讓春花受寵若驚。
“我帶你去值班室,那裏有床睡。”
春花以為這是生產隊的安排,便跟著周會計去了隔壁的值班室。才以為可以回家的她心又沉了,原來他們還是要把她關在這裏。
周會計進門先點了掛在柱子上的玻璃燈,春花看到值班室有個沒油漆的大木板床,上麵有鋪蓋被褥,還有一張帶鎖的油了清漆的桌子放在靠近床頭的地方,桌子前有一把油漆斑駁的棗紅色舊椅子,再旁邊是個木臉盆架子上放著個白搪瓷臉盆和洗臉毛巾之類的,床對麵的另一邊牆上有個鎖著沒用的連著會議室的小門,靠門的一張舊單人木板床上沒有鋪蓋,零零亂亂地放了些雜物在上麵,屋角還有個也是沒油漆的舊長板凳。春花想能睡這裏倒也好過在空蕩蕩的會議室捱著。
周會計插了門,春花覺得有點奇怪,但她沒吭聲。周會計給她解了繩子,春花垂著胳膊等麻勁兒過去才小心甩了甩手,等手臂的酸麻勁兒過去,她才抬頭看了看周會計。周會計滿臉堆笑的樣子讓春花放下心來。
春花看著周會計放在桌子上的饃饃,肚子餓得在翻騰,可她不敢私自拿著饃饃吃。她看著周會計從桌子底下的開水瓶裏倒了一茶缸熱開水給她:
“你先吃點兒,邊吃邊彙報下思想。”
周會計溫和地說著坐在椅子上,親手把饃饃和茶缸遞給春花,示意春花坐在床沿上。春花忐忑地接了趕緊吃起來。
“我看你長得也還斯文,怎麼就騎在你男人身上打他呢,是他惹了你?”
“他打娃娃,我護著,他就打我。”
春花一邊開水就饃饃吃一邊回答說,領導的關心讓她心裏踏實了不少,她想把情況跟領導說清楚,好讓領導能替她做個主。
“楊榮祿長那個慫樣子你怎麼嫁了她。”
周會計毫不避諱地盯著春花隆起的胸部,又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的嘴唇,邊說邊探身把手搭在春花的肩上,春花本能地側身避了一下卻沒有避開。
“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周會計把椅子拉近一些把春花擠在床和桌子的角落裏,他用雙腿夾住春花的腿,他的手嫻熟地伸到春花衣服裏,這一切他做得那麼輕而易舉,就像他天天做一樣順手。
春花緊張地站起來身子向後傾斜著避開,腿卻在周會計的兩腿間無法挪動,周會計站起來順勢把春花壓倒在板床上。
“你這是幹什麼,周會計?你快放開我。”
春花在周會計厚實的身體下無力地掙紮,她突然想起曾經被強奸的一幕,她害怕地叫起來,周會計的手像鐵鉗一樣伸進她的胸部:
“你別叫,叫了也沒人聽見,我把大門鎖上了。”
周會計仍然麵帶笑容不緊不慢地說,春花知道生產隊大院周圍沒有人家,大門離會議室又遠,可她還是不停地叫喊。周會計用一隻手按住春花的口,他的另一隻手已經伸向了春花的褲襠。春花拚命反抗,周會計厚實的身體卻像個磨盤一樣壓在春花身上,春花一點勁也使不上。
“你做我相好的,以後有啥事我都幫你。”
周會計的一隻手緊緊抓住春花的一雙手按在她的胸上,春花沒有力氣叫了,她淚流滿麵地閉上眼睛,周會計緊緊壓在她身上盯著她的眼睛說,這就對了,叫啥叫,也沒人聽見。別哭了,腿別夾那麼緊,哎喲我的仙人蛋蛋哎,便宜了楊榮祿那個慫貨。
春花知道她逃不掉了,絕望、屈辱和悲憤令她鼓足最後一口氣向桌子腿拚命蹬過去,桌子腿發出吱——的一聲,旁邊的臉盆架子被推翻了,洗臉盆乒鈴乓啷地摔到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周會計卻毫不理會地脫去春花的衣服,接著她被他攔腰抱起,他那麼有力那麼嫻熟,春花像個任人宰割的羔羊,不一會兒就赤條條一絲不掛。春花又憤怒又屈辱地睜開眼睛瞪著周會計,看著他把自己也脫得精光。
春花突然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跟自己無關了,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多出來的人。她不再為自己的赤身裸體感到羞愧,不再為周會計的奸汙感到屈辱,她在這一刻,突然對一切都不在意了。
“別人想巴結我還巴結不上咧,我往後就稀罕你。你隻要跟我好,我會給你多記工分。”
春花定定地注視了周會計幾秒鍾:
“往後?”
周會計依然不緊不慢地穿好衣服,像是在自己家裏一樣。他撿起春花的衣服遮住她的身體,然後去收拾倒在地上的臉盆架和臉盆。他從一個桶裏舀了一瓢水擰了一把毛巾,過來用胳膊肘支著身子,斜躺在春花身邊輕輕給春花擦臉:
你往後就知道我的好處了,你聽我的話,以後就不會有人再批鬥你打你了。
我們明天叫婦女主任來做你的工作,你配合答應以後不跟你男人打架,我就叫隊裏放了你。
你以後別跟那個窩囊廢爭強,他打娃還是打你,你就找婦女主任反映,我們會治他,我管工分沒人敢不聽我的。
你有啥困難就跟我說,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村裏稀罕我的人多了,我就稀罕你,往後我就稀罕你一個。
春花突然坐起來用衣服護住胸口說:
“那你離了,我也離了,你娶我——,我們光明正大一起過?”
周會計突然被燙到了手似地猛然把手從春花胸脯上縮回來,後退著站直身子,直瞪瞪地看著她,像瞪著怪物一樣:
“那怎麼行?那可不行。一個村裏往後怎麼在人前抬頭做人。”
春花避開周會計驚異的目光穿好了衣服沒再吱聲。
第二天婦女主任做了春花的思想工作,又把楊榮祿叫來調解了一番,就讓楊榮祿把春花領回去了。春花吃了晚飯趁人不留意便帶著冬生回娘家,去求父母能收留她們母子,讓她離婚。
“爸,我過不下去了,再過下去他會打死冬生的。”
春花跪著懇求父親,“讓我離了把我和冬生的戶口轉回來,不然我沒地方掙工分養大冬生。”
母親聽了她兩口子打架也唉聲歎氣:“兩夫妻過日子哪有不打架的,能忍就忍忍吧。”
“冬生被他打得話都不敢說了,我再在那個家過下去,冬生必定要給他打死了。”
“三個娃娃了,你離婚回來我們還有臉做人嗎?”
父親用煙鬥敲著鞋底氣得脖子的青筋像棍子一樣突出來:
“你回來還帶個娃娃,你們怎麼在兩個弟弟手上過日子?一起吃還是單另吃?弟弟們不說,媳婦們能答應嗎?”
春花的大弟弟已經有一兒一女了,二弟弟也娶了媳婦在家裏,春燕原想考初師當幹部,誰想初師班隻招了兩屆就沒招了,她也在家當了兩年農民就出嫁了。小妹妹還上學在廚房裏支了個單人板床,春花回來就和小妹妹擠。如果春花果真離了婚回娘家,她母子倆連炕也沒有。
“爸,你隻要讓我和冬生把戶口落在家裏,我就在草房邊蓋一間房子,隻要我母子有地方落腳有地方掙工分就行了。”
“要不就在廚房盤個大炕或者蓋間南房?”
母親明白春花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回娘家求助的。
“蓋間南房盤個炕的容易,你的老臉丟得起嗎?”
父親咆哮著堅決不答應。
母親私下裏問春花冬生是不是別人的?春花說不是,就是楊榮祿的,春花說媽你就幫幫我吧,不然冬生在楊榮祿手裏活不成了,他就是個神經病,我忍忍沒事,可孩子被他打傻了我可忍不下。母親說我慢慢跟你爸說說,他也心痛冬生哩。
春花那天站在廚房裏,默默地望著房梁,想象著自己一條麻繩吊在脖子上的樣子,可她又看到冬生抱著頭被楊榮祿沒命地打的情景。
父親不鬆口,春花的最後一線希望也斷了。
母親為春花揪著心,打發小女兒去把春燕叫來。母親就把春花的難處說了:
“你姐夫聽了外頭傳言總說冬生不是他親生的,你姐是怕冬生受委屈想離了婚回娘家。”
“要說冬生還真不像姐夫,就他那個慫樣。”
春燕說著竟吃了一驚,姐姐早產如果按時間算會不會是白楊哥哥的……
春燕想起自己去找白楊哥哥,是她告訴白楊“姐姐闖過禍”的事,白楊是不是就因此沒來給姐姐提親。已是身為人母的春燕嚇出一身冷汗。
“媽,我姐要是想離婚家裏不收留她讓她到我家去,我管她。”
春燕說著嗚嗚地哭起來。如果不是當初自己不懂事,攪了姐姐和白楊哥哥的親事,姐姐怎麼可能嫁給現在的姐夫。萬一冬生真的是白楊哥哥的,那春燕這輩子可就是個大罪人了,姐姐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她不能不管。
“不說你上有公婆妯娌下有兩個娃娃,你一個嫁過去的媳婦,婆家憑啥由得你做主,再說沒戶口沒處幹活她娘兒倆吃啥?”
“那讓姐回家,冬生我領去養著,給姐蓋間南房我和王立軍都來幫忙。”
“跟你爸說”,母親朝門外努了努嘴。
春燕翻身下了炕走到父親麵前:
“爸,就讓我姐帶冬生回娘家吧?大人挨打還能忍忍,娃娃天天挨打這種日子怎麼過。”
“她回來村裏人怎麼說?離婚的名聲好聽嗎?”
“爸,你說名聲重要還是我姐重要?她們天天在婆家受苦,這時候娘家人不管還誰管?”
“這個王八蛋,長那個鬼樣子,我姐沒嫌棄他,他還敢打我姐。”春燕一邊嗚嗚地哭一邊罵。
“你閉嘴,沒大沒小。”父親嗬斥道。
“我明天去看我姐,反正我不管,我把我姐接回來。”
春燕邊說邊留意著她爸的反應。
“要接接去你家,那是一輩子,你以為三天兩天哪。”
“你姐怎麼可能去你家。”母親不耐煩地說,“新麥子下來才磨了新麵,我明兒做點包子,你後晌收工騎自行車去給娃娃們送去,順便看看你姐這日子到底還能不能過。”
春燕第二天收工送了包子過去,她拿出還有熱氣的包子分給孩子們吃,往常聽見她來就奔過來的冬生卻望著他爸不敢接包子。
“姐夫,你也過來吃,今年的新麵做的。”楊榮祿在院子裏沒進屋。
春燕看到冬生咽了下口水不敢過來,便詫異地望著姐姐。
“被打怕了。”春花小聲說。春燕心痛地拿了個大包子塞到冬生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