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初期,在人們心目中,學者的地位高於政府官員,群眾認為他們是有學問的,聽他們的沒有錯。1952年思想改造,貶低了學者;1957年反右運動把學者打成右派;“文革”時又把知識分子打成“臭老九”。
孫孚淩是哪天當上資本家的?他原來在昆明上大學,是學生運動積極分子。北平圍城的時候,他哥哥跑美國去了,他爸也想到香港躲一躲,打電報說,你趕緊來。孫孚淩的老朋友王剛、鄭懷之也勸他來,發展實業經濟,建設新民主主義嘛,他就趕到了北京。他爸爸寫了一封委任狀:委任孫孚淩為福興麵粉廠廠長。福興麵粉廠當時是北平最大的私營廠。所以他是1949年1月初才當的資本家。新中國成立後,北京市委領導接見工商界人士,第一次公開見的人隻有三位:劉一峰、樂鬆生和孫孚淩。孫孚淩做資本家沒有幾天,就成為工商界的代表人物。王剛、鄭懷之都是地下黨員,後來都是市委統戰部的幹部。
還有馬寅初,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們對他非常敬重。1946年,在上海到交通大學聽他演講,在白色恐怖下,他公然諷刺“老蔣”。他說:誰想發動內戰?就上那個“娘希匹”。他做北大校長後,國慶節前夕對學生講話:“明天兄弟要上天安門去檢閱你們!”第二天北京大學隊伍一進入天安門廣場,學生們親眼看到馬寅初站到毛澤東旁邊指指點點。那時候,每年舉行“五一”、“十一”兩次遊行,領導人在天安門城樓上可以來回走動,民主人士可以到毛主席身邊說說話。不像現在,都是固定的位置,安排在左邊的,不能往右邊;安排在右邊第三的,不能走到第二個。
1951年9月,北京市人民代表會議(人大前身)討論“三洞門”要不要拆。那時,天安門前左右都有一座“三洞門”,擋住路,遊行隊伍經過這裏就散了,軍旗還得放下來。有“三洞門”擋著,看不見對麵,出過交通事故。一些司機就說不讓拆“三洞門”,就是反革命。其實,按照梁思成的主意,搞成環形大道不就成了嗎?討論“三洞門”那天,林徽因、梁思成、金嶽霖三個人坐在一塊,表示堅決反對拆。彭真主持會,統戰部部長李樂光是秘書長,我是秘書,因為要求發言的人多,李樂光讓我坐在主席台右側一個小桌子前麵,放一個馬蹄表,規定每個人發言4分鍾,到時間我就按馬蹄表。那天發言的有30多人次,上午會開不完,下午接著開,開到晚上七八點。當時開會,都是各人回家吃飯。開會時間長了,大家都餓著肚子。激烈爭論反對拆“三洞門”的大約有五六位,梁思成一人發了三次言。要求拆的有二三十人。人們缺乏知識,思想比較激進,覺得我們要搞社會主義大街嘛,留這些封建遺跡沒有意思。梁思成明白拆“三洞門”是拆北京城牆的前奏,因此他在會上講了新北京城的構想,他主張新北京城應該搬出老北京城。在老北京城前門外可以下船,運河弄寬了,船可以一直開到杭州。林徽因說,文物是不能複生的,拆了後悔就來不及了。這些中肯的話,那時是不被人理解的。會議結束前,通過了拆除“三洞門”的決定,從林徽因座位上傳出嚶嚶哭聲。我印象很深,這時,彭真親自走到她和梁思成麵前,安慰她說,你們對文物、對建築藝術的愛護,是值得欽佩的,表示對他們的尊重。不管怎麼說,發言者這麼多,正反兩方麵意見都可以敞開說,是一次民主的會議。盡管這次會議的決議是錯誤的,是對文物的破壞,因為人們的思想有局限。但是,這樣熱烈的辯論,在反右派運動以後,永遠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