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68(1 / 1)

夜的黑 第六十八章 長發的愛情

一切都可能通往愛情。

比如一個人的頭發。

趙大衛愛上妮子,就緣於妮子的一頭如瀑長發。用大衛的形容,那是一種比黑暗更黑的黑,黑暗在它麵前顯得灰暗。黑暗是單色的,而妮子的頭發卻擁有陽光的七彩,那是要讓最美麗的鳥羽都要黯然失色的色彩。

大衛第一眼看見妮子長發飄飄走進自己視野的時候,就把妮子整個兒想成了一幅畫兒。大衛後來所做的一切都是如何把這幅畫兒裝進自己的相框。

大衛沒料到那幅畫兒竟到了自己眼前。妮子就坐大衛前排,妮子的同桌是位黑黑胖胖、慈眉善目的女生。大衛心中裝滿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竊喜。

在那幅畫兒後麵坐了四年之後,大衛還真的把那幅畫托了,裝框。

大衛娶了妮子。

結婚時大衛遞給妮子一個雪白信箋。妮子打開,就看見了一些幹的海棠、丁香花瓣,花瓣間根根青絲,如醉臥花間的小青蛇。妮子一眼看去,就認出是自己的頭發。

那是大衛大學四年裏完成的又一項學業:收藏妮子拂落在他課桌上的每一根頭發。妮子看頭發,再看大衛,目光裏波光瀲灩。

看過“百年潤發”的廣告嗎?那是他們百做不厭的遊戲。那本身也是一幅畫兒,一幅運動著的油畫兒。想想看吧,一個連自己妻子的頭發都愛到極致的男人沒理由不去愛自己的妻子。這種愛的力量足以抵擋一切生活的小衝撞。妮子感到幸福,滿足。但生活的小碰撞還是說來就來了。如同兩根質地很好的繩子,編著,編著,就突然打了個結。

大衛想不明白。妮子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越是要想明白。結果大衛憤怒地將自己摔向沙發。結果妮子憤怒地將自己關進臥室。妮子看見鏡中自己的黑色長發如同黑色的火焰,妮子再看自己憤怒的黑眼睛,如同火焰中的火焰,仿佛為了製止火焰的進一步上揚,妮子用剪刀輕輕碰觸了一下,一縷黑色的火焰就懸垂在妮子蒼白的手指間。

“美麗的東西都是脆弱的!”妮子想。同時生出一種自虐的心痛。

開始的時候,這種齟齬像夏天的雨,來得快速,去得迅疾,接著是雙方爭著道歉。是哭,是笑,是笑中的吻……於是他們的親密又回到了初時的起點上,溫度是比開始還要熱烈的熱烈,是比開始還要甜蜜的甜蜜。大衛說,再不許剪頭發了呦!妮子說,我隻在乎你。

更大的風雨到來是在他們沒有預料的時候,仍是為著他們後來誰也沒記住的原因。那情景很像是兩隻渴望走近而又彼此傷害的刺蝟。妮子隻能剪自己的頭發。妮子最初那點自虐的心痛漸被一種“複仇”的快意所代替。妮子要讓大衛心痛。

果然,當她拎著那縷黑發腳步“嘚”“嘚”地走過仰倒在沙發上的大衛身邊時,妮子看見一抹紅漲現在大衛的臉上。妮子繼續前行,把那縷死去的頭發從陽台上揚下去,仿佛揚下去的是與他們全然不相幹的東西。妮子回過臉來在大衛的驚愕與憤怒裏一臉無辜。大衛在一種無對抗的戰爭中將拳頭砸向自己腦袋,摔門出去。爭吵到此畫下一個暫時的休止。妮子的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但那扇被摔上的門注定是要再次打開的。隻因為他們彼此相愛。這是唯一的理由。盡管他們對這種分不清誰勝誰負的戰爭充滿了說不清楚的疲倦。包括這種一手握矛一手持盾,渴望戰出一片晴明的樣子。妮子的頭發現在是短得不能再短。妮子再次晃著個刺蝟頭衝到大衛跟前時,大衛是比任何一次都重地把門摔上了。摔上的門靜止了很久。

門外的人沒有進來,門裏的人也懶得出去。

妮子不得不出門的時候,竟意外地看見了大衛。她想喊他,卻怔住了。妮子看見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子走在大衛身邊,她那美麗的頭發照耀著妮子的眼睛,正是大衛曾形容過的那種,比黑暗還黑,又容納了陽光的七彩的,連最美的鳥羽都要黯然失色的質地。

那個未喊出口的名字進退兩難地停駐在妮子嘴邊。

妮子忘了出門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