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 第六十九章 誰說家鄉好風光
艾問問隨身攜帶著他的職業特點，他帶著衣服上的那些痕跡隨意行走，像是給他自己做著廣告。但他顯然忽略了這點不雅，卻也露出他大大咧咧少點心計的可愛。
他偏問：你猜我是做啥的？
理發店裏的小夥計唄！
我可不是小夥計，是大師傅！艾問問臉蛋一紅。停了片刻鍾，說，你要是到我們店找我做頭發，我給你打折。紫薇田園路十號，“發製在線”，很有名的。前段日子電視台跟我們老板打過官司，你沒聽說過呀？我說沒。他又說，你下次要是燙發，一定找我，我最擅長卷發，做出來的花彈性自然，不別扭。真是個愛說話的孩子，我心想。
我上車的時候他就在靠窗的座上了，我說他坐了我的位置，他笑嘻嘻地說是我看錯了，他坐的是自己的位子，但要是我想換，他也同意。
正值五一長假，這趟車上不知超載了多少人，過道十分擁擠，坐在行李包上的人都有，有個抱小孩又無座的女人就站在我座位邊上，讓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是難堪。不久婦人的小孩開始吵鬧，小腿就要蹬到我的肩膀上了。艾問問這時自動說，他跟我調換座位，我靠窗坐，就不會被孩子踢到。我建議說我倆都少坐點，往裏擠一下，騰出半張座位給那個婦人坐，這顯然是艾問問想著的，我看見他眼神溫暖地看我一眼，雙手放在膝蓋上，挺直身子坐下。
車進秦嶺，艾問問忍不住又說話了，他問我可是去山裏旅遊的？我說回老家，他很驚訝地笑了一下，說他也是回老家的，他是清油河的人，我說我不知道清油河，他說那你聽說過大名鼎鼎的金絲峽？我說我去過那裏。他說清油河緊鄰著金絲峽，清油河的風光和金絲峽一樣好、甚至比金絲峽還好，但去過金絲峽的人多，知道清油河的人少。他說金絲峽是被開發者看上才大名響亮，被千裏萬裏外的人知道，清油河卻還是養在深山人不知的純真少女。我問他清油河有多好，金絲峽我可是去過的。他說，金絲峽奇的是山、水、石，這些清油河一樣不差，甚至清油河的樹比金絲峽的還要密、高。那裏的天藍得人心疼，水嘛，水像他外婆留給他母親的祖母綠石頭。他相信之所以金絲峽今天遊人如織，清油河清波寂寞流，是因為決策開發的人“少走了一步路”。他說，這是清油河命不好，山水也跟人一樣，是各有各的命的。
艾問問的話真是要我驚訝眼前的這麼個人。
說到自己的家鄉，艾問問的話多得像山上春風裏招搖的野花。他說他的小時候，怎樣在河裏撈魚蝦，釣鱉，怎樣在山野的雪窩下套套羊鹿，過年怎樣走親戚一走一個正月，他說現在回家沒有那時候熱鬧好玩了，現在就是約同在城裏打工的同學打麻將。他說他們那些出去的人大多不會在城裏買房子，他說“除非發海了”，但這種的運氣不是誰都能遇上。現在西安的住處就是老板統一給租的，他的工資吃喝花銷之後有餘，但要在城裏買房那簡直是做夢。買十個平方在老家可以蓋一層樓了，他算賬說。因此他們的父母早用他們賺回來的錢在家裏給他們蓋好了房子，在城裏生活，工作，但將來還是會回老家，就是結婚有了孩子也會放在老家，有父母看管，在外麵闖蕩省心。艾問問說自己現在就是這樣想的，女朋友正談著，是跟自己一起打工的女孩子。萬一哪天運氣好賺了錢，自己可以在老家鎮子上開個理發店。在西安開店？那不敢想，光辦手續，就把人麻煩死了！艾問問說，不是誰都有他的老板那樣的膽量和交際能力的，他的老板連和電視台打官司都不怕，都敢打，還能打贏，牛死了！
快到站了，我匆忙答應將來想要做卷發了一定去他那邊找他。在我下車的一瞬，艾問問急急把一罐可樂丟進我的手提紙袋裏。他剛才就給過我了，我不要。他卻在分手時候堅持這樣做，我想，大概因為聽他說為趕上這趟車，連早飯也沒顧上吃時我給了他兩塊巧克力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