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才鬆開我,背過身去,低聲說道:“爸爸有外遇,她得了抑鬱症,出門的時候發生了意外。她死的時候,爸爸還摟著別的女人。”
這是我聽過莊離說的最長的話,我心裏一疼,輕輕擁住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說再多的話都是徒勞。
莊離繼續低聲說道:“小時候都是媽媽帶我,爸爸從來不管我,所以我恨他。”
他的語氣裏是滿滿的恨意。記憶中,莊離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時候,隻有提及他的家人,他才會有那麼點兒人情味,不然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麵前的這個莊離才是真實的。
我輕聲說道:“莊離,你起碼還有爸爸,可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了。不管怎樣,你都有家人。而我,沒有家人。現在的家,我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愛意。你爸爸……肯定很關心你,隻是沒有表露而已。”
“他關心我?”莊離諷刺道,“他心裏隻有外麵那個女人,隻有他的公司、他的事業,我也是他事業的犧牲品。”
“不是的,你肯定不是犧牲品。你好好和你爸爸溝通,你終究還是他的兒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我柔聲安慰道。這樣的莊離真的讓人太心疼。
莊離沉默著,不再說話。
小雨繼續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點落在脖子上,透著涼意,可是莊離身上一點一點暖起來。我忍不住去拉他的手,企圖給他安慰。他素來冰涼的手終於有了些許溫度。
他說:“謝謝。”
兩個字很輕,我微微一笑。
這就足夠了。
我和莊離之間多了什麼,也少了什麼。
隻是我沒想到,當我和莊離拉著手去餐廳吃飯的時候會碰見丁楚山。他也看見了我,臉色當即沉下來。
丁楚山幾步走過來,黑著臉,怒氣衝衝地揚起手,想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嘴裏還罵著難聽的話:“年紀輕輕就不學好,學別人談戀愛,骨子裏怎麼這麼賤!不想讀書就早說,老子還不想花這個錢!”
莊離搶先一步,挺身站了出來。
丁楚山硬生生地收回了手,不悅地大聲吼道:“哪來的愣頭青!我管教女兒還輪不到你多管閑事!”
“滾!”莊離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
丁楚山從來都是欺軟怕硬的主,看見莊離的穿著打扮以及他這麼硬氣,臉上流露出幾分心虛的表情。他挺直了腰杆,怒氣衝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晚上再回去收拾你。”
莊離冷著臉,沉聲說道:“如果明天她身上有任何傷痕,我一定千百倍地還給你。如果你不信,可以試試,莊家的人不是你想動就能動的!”
那句“莊家的人”瞬間讓我心花怒放。
莊家在全市都是赫赫有名的。
丁楚山自知惹了不該惹的人,沒敢停留太久,急匆匆地逃出了餐廳。
我笑眯眯地拉著莊離的衣服,揚著臉,問道:“我什麼時候成了你莊家的人?”
“我隻是遵守賭約。”
原本興奮的心情在聽到莊離的回答之後隻能默默地沉寂下去。
七個字如同一道驚雷,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他長久以來的陪伴都是因為賭約。
明明當初是我先提出的,如今被他說出來,竟然讓我如此難堪,內心升騰起的失落感不知道從何而來。
晚上回家的時候丁楚山什麼都沒過問,隻是扔下一句“好好攀附這棵大樹”,便不再說什麼。
他難道天真地以為我會讓莊離給丁家帶來一些什麼嗎?我忍不住諷刺地笑了笑。
日子慢慢過去,學習氛圍也越來越濃厚。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坐在教室裏,我覺得莊離的身影特別紮眼。以前上課也會看他,隻是眼神從來都是輕描淡寫的,可是如今,視線仿佛粘在他身上移不開。
孫晴依舊跟我同桌。
上語文課的時候,我呆呆地看著莊離,忽然胳膊一疼,回過神才發現是孫晴在掐我。
我不明所以。
孫晴埋著頭提醒道:“老師叫你背古詩。”
我抬起頭望著老師,又踢了踢孫晴的腳,問道:“哪首古詩?”
孫晴狡黠地笑著說道:“我騙你的。誰叫你看莊離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我真應該把你花癡的樣子拍下來,讓全班欣賞。”
我知道孫晴最怕癢,於是用手去撓她的腰,兩個人在課堂上嬉鬧成一團。
台上的語文老師咳嗽兩聲,嚴肅地說道:“請下麵的同學專心聽講。”
我和孫晴吐著舌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收斂起來。
莊離突然回過頭,我看到他那張好看的臉,心髒開始不規律地跳動。
這感覺很刺激。
晚自習結束後,莊離收拾好書包,站在教室門口。
我同孫晴告別,背著書包往外走,莊離跟在後麵。
走了幾步,我突然轉過身,蹦到莊離麵前,抬頭問道:“你是要送我回家?”
“走吧。”莊離繞開我,走到前麵。
他要送我回家,絕對是天下紅雨。這麼久,放學後他何曾送過我,更不用說一起上學,幫我買早飯的事情。就算在同一個班級,在一起吃午飯的時間都很少,唯獨周末的時候相處的時間多一點。好多人都紛紛猜測我和他是不是沒有在一起。
可是每當有這種輿論的時候,他就牽著我的手在學校裏繞一圈,老師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跟在他身後,問道:“你找我有事?”
“你弟弟來找過我。”
丁宣去找莊離?這是我怎麼也沒有料到的事情。
莊離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地說道:“他怕你受到傷害,讓我放你自由。”
“那你怎麼回答?”
“他自找沒趣,我也不必客氣。”
莊離毫不客氣的樣子我能想象。當初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大膽的女生遞情書,被他羞辱得氣暈過去。
莊離繼續諷刺地說道:“丁家可真有意思。你放心,他們欠你的我會替你討回來。”
丁家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丁家什麼。丁家對我有養育之恩,雖然這些年用的錢都是爸爸當初留下的遺產。
就算我再不喜歡丁楚山,也不希望他死。
當丁宣帶著哭腔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在上體育課。
他哽咽著說道:“爸爸死了……”
丁宣的語氣太過絕望,讓我的眼皮跟著一跳一跳的。
“你們在什麼地方?”我惶惶不安地問道。
“市中區醫院。”
我急忙換了衣服,讓孫晴幫我請假,然後匆匆忙忙地趕去醫院。
丁宣站在停屍間外,紅著眼睛,一言不發。慕蓮茹在裏麵,抱著丁楚山的屍體號啕大哭,尖銳刺耳的聲音快把人的耳膜震破。
“丁楚山,你留下我和兒子,要我們怎麼生活?要我們怎麼辦啊……丁楚山,你倒是睜開眼睛啊!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啊?”
看到丁宣呆呆的模樣,我忍不住紅著眼眶走上前去抱住他。丁宣比我想象中瘦很多,仿佛隻剩下一把骨頭,讓人心疼。
丁宣輕輕地說道:“他走了,不要我們了……”
“他出什麼意外了?”
“車禍。他們公司的人說今天他被辭退,然後喝了許多酒,開車回家就出了車禍。”丁宣頓了頓,憂傷地說道,“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離我而去……”
看到丁宣這麼難過,我的心也跟著揪起來。丁楚山對我不好,可願意將我養大,這份養育之恩我總是記在心裏,也希望將來還清這份恩情。
丁家隻有他在工作,慕蓮茹一直閑在家裏,也沒有其他的收入。整個丁家都靠丁楚山的工資維持,如今他不在了,丁家會更加窘迫,家裏沉重的負擔落在一個婦人身上,慕蓮茹也會跟著絕望。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忍不住一滴一滴往下掉。
一起生活十多年的人突然走了,我的生命也仿佛空缺了一角。
處理好丁楚山的後事後,一連好幾天,慕蓮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兩眼無光。丁宣躲在房間裏死活不出門,放在門口的飯也沒吃多少,整個家裏死氣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