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字讓還沒講出口的故事戛然而止,仿佛空氣都停止了流動,我甚至能聽到他的聲音在顫抖。那麼冷靜高傲的人,內心也有柔軟的地方。
他繼續說道:“她死的時候,我爸懷裏還摟著別的女人。”
“她是怎麼死的?”
莊離沉默良久,時間仿佛停止了。後來,他什麼都沒說。
看著他,我的同情心泛濫,於是我壯著膽子輕輕地擁住他。
那個瞬間,我能感覺到周圍的氣息變了。莊離渾身緊繃,眉頭微皺,但最終沒有推開我。
在後來漫長的記憶裏,我一直記得那個擁抱,那麼輕,混合著莊離冷冽的味道,讓那個初夏熠熠生輝。
後來,我一直期望以後家裏能擁有一個那樣的陽台,周圍爬滿粉紅色的薔薇花,中間擺放著秋千架,在盛夏的夜裏,和愛的人吹著風,聞著花香看星星。
如果沒有那個人,我希望今後陪在我身邊的人是莊離。
當這個想法在腦海裏一閃而逝的時候,有些東西的初衷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了。
十八歲,未滿。
青春裏無數次想象的未來,如同漫畫少女般的心思,在進入緊張的高三後偃旗息鼓。
除了和莊離偶爾的約會,我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學習中。
別人家的家長每天送這個送那個,丁楚山和慕蓮茹從來不過問。在他們心目中,我最好考不上,高考完直接去打工,節約上大學的費用。
我怎麼甘心?
丁家是普通的家庭,可是給丁宣買的畫具都是最好的最貴的。至於我,他們不過是施舍,就好像隨便養小貓小狗一樣。我甚至懷疑當初他們為什麼會收養我。
丁宣用私房錢偷偷買了很多補腦的口服液給我,還提了蜂蜜到我房間裏。
我啼笑皆非地看著丁宣滿手的東西,說道:“你想你姐姐變成一個大胖子嗎?”
丁宣紅著臉,低著頭說道:“高三很辛苦,這些給你補身體。”
我正在做數學作業,那些扭曲的函數線讓我頭疼。丁宣放下東西,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我。
大概是他的目光有些灼熱,讓我有些不自在,我忍不住抬頭,看著他澄澈的眼睛,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阿尹,這周末陪我去看畫展好不好?”
我很想說好,可是腦子裏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莊離會不會在周末約我,脫口而出的話便是:“我怕莊離有事找我。”
一聽到“莊離”兩個字,丁宣的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他的眼中有些慍怒:“你的眼中隻有莊離!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丁宣的質問讓我心驚肉跳,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被撕破一般,急急地想要湧出來。我故作鎮定地否認道:“我怎麼可能會喜歡莊離那塊不近人情的石頭?”
這句話說得很沒有底氣,我的手心不斷冒著虛汗,全身的反應都太不正常了。
所有的異常在丁宣的眼中無所遁形。
“丁藍尹,你撒謊的時候表麵非常冷靜,比平時冷靜的樣子還要冷靜幾分。”
“你別亂猜。高三一畢業,我和莊離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信誓旦旦地說道。
丁宣還想說什麼,卻被突然衝進門的慕蓮茹打斷。她怒氣衝衝地來到我麵前,看見桌子上擺放的東西,毫無預兆地伸出手給了我一巴掌,嘴裏還罵著難聽的話。
“我就說蜂蜜不見了,原來是你這個事兒精偷走了!我們丁家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沒想到你居然還學會了偷東西!今天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訓你!”說著,慕蓮茹伸出手還想打我一巴掌。
丁宣擋在我麵前,朝慕蓮茹吼道:“蜂蜜是我拿的,不關她的事。”
慕蓮茹看著丁宣,語氣緩和了不少:“兒子,你先出去。媽媽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沒必要替人背黑鍋。”
“媽!”丁宣皺著眉頭,拉著慕蓮茹的手,急切地解釋道,“蜂蜜真的是我拿的。姐姐讀高三,太辛苦了……”
慕蓮茹聽到這句話,臉色當即變了又變,她尖酸刻薄地說道:“讀個書能有什麼辛苦的,又不會死人。”隨即她對丁宣說道,“媽媽買了水果,已經洗好放桌子上,你快去吃。”
“那你不要打姐姐,不要罵姐姐。”
“你快出去吧。”
丁宣被慕蓮茹急切地推搡著出了門。
從頭到尾,我摸著紅腫的臉,低垂著頭,沒有說一句話。
慕蓮茹抱著雙臂,諷刺地笑道:“我們丁家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所以麻煩你有點自知之明,不要妄想其他。還有,離丁宣遠點,你那張狐媚臉看了讓人倒胃口。”
說話間,她將剛剛丁宣提來的東西都抱了出去。
我摸著臉,愣愣地看著書桌上的照片,心裏的酸澀不斷發酵,像是在醞釀一場淒風苦雨。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兒,不肯落下來。
晚飯的時候,丁楚山在外麵喝酒,沒有回來。吃過飯,慕蓮茹便出去打牌。深夜的時候,丁楚山才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在屋外敲著門。
我無奈地去開門。
剛打開門,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酒精味道。丁楚山半眯著眼睛,搖搖晃晃進了客廳,鞋子也不換,直接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滿臉通紅,皺著眉頭吼道:“給老子倒杯水!”
我認命地去端了杯溫水遞到他麵前。
丁楚山緊抓著杯子,看了我一眼,突然傻笑起來,說著醉話:“丁藍尹,你爸爸是個蠢貨……我當初收養你,就是看在你爸爸……”他擺擺手,抓過杯子大口喝著水。
“看在我爸爸怎麼了?”我小聲地問道。
“看在……看在……”丁楚山一直默念著這兩個字,然後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
話沒說完,我心裏存著疙瘩,不過我可不敢把丁楚山叫醒繼續問他。
我拿了一塊毛毯蓋在他身上,又被他煩躁地踢到一邊。
後來我在陽台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想起了爸爸媽媽還沒去世時的事情。
縱使那些記憶如此久遠,我還能感覺到那時候是快樂的。而如今,我再也無法擁有那樣的快樂。
手機屏幕突然在黑夜中閃亮,刺眼的光中,我看到莊離發來的短信。
“晚安。”
短短兩個字,讓我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原本的傷感化作欣喜。
原來我竟然如此依賴莊離。
周末的時候,我早早起床出門。莊離沒有約我,我卻如此想見他。剛打開房門,丁宣就站在我身後,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他啞著聲音問道:“你去哪裏?是不是去找莊離?”
我“嗯”了一聲,換上鞋子。
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對莊離動感情,你會輸得一塌糊塗。”
“我知道。”
但我執意要去找莊離。
丁宣落寞地轉身,低聲說了一句“你根本不知道”,然後回了臥室。
我也沒多想,急急地出門去找莊離。
莊離沒在家,打電話也沒人接。莊衍之就站在陽台上冷冷地看著我,那樣的眼光依舊讓人有些害怕。
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問道:“叔叔,請問莊離去哪裏了?”
原本以為他不會告訴我,想不到他說道:“今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以前隱約聽莊離提起過他媽媽安葬的地方,於是我急忙趕去。
天空開始下起小雨,雨水打濕了頭發,也打濕了衣裳。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煙霧中,一片朦朧。
看到莊離的時候,他穿著一身黑衣,站在雨中,麵無表情地看著墓碑。整個空山也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將莊離的身影融入這翠色中,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我沒有過去,而是安靜地站在不遠處。
此時此刻,莊離需要的是安靜,他在惦念,也在緬懷。
站了一會兒,莊離終於轉過身。他看見我的時候,有片刻的失神。
我幾步走過去,忍不住擦去他發梢細小的雨珠。
莊離突然一把將我摟進懷裏,他懷中的冷意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滿山寂靜。
這樣的安靜將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襯托得很長。
他太用力,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我輕拍著他的背,有些艱難地說道:“莊離,我快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