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慕蓮茹整夜整夜地哭,那淒厲的哭聲不斷折磨著人。我好心去安慰她,還被她抓傷了手。
我最擔心的就是丁宣,他已經在屋子裏待了整整一個星期,連老師都打電話來問他為什麼不上學,我隻能耐心解釋家裏發生的事情。所有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落在我的身上。
晚上,我蹲在他房間的門口,寫了張字條從門縫裏塞進去。
“如果你不想說話,就把話寫在紙上,我很擔心你。拜托。”
或許是最後兩個字有祈求的意味,沒過一會兒,門縫下傳出一張字條。上麵的字十分秀氣,可是字裏行間透露著一種悲傷的味道。
“我很好,不用擔心。”
丁宣越是這樣說,我就越擔心。從小到大,他的生活一直都是順風順水,從來沒有受過什麼挫折。丁楚山和慕蓮茹寵著他,沒說過一句重話,更沒有打過他。
那樣的寵溺造就了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丁宣。
“說些真實的想法,讓我安心一些。”
丁宣寫道:“再給我一個晚上,明天我會好起來的,替我照顧媽媽。”
我拿著字條,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將字條遞到慕蓮茹的手上。她愣愣地看了半晌,終於想起還有一個寶貝兒子,原本呆滯的眼神漸漸恢複清明。
第二天清晨,慕蓮茹打扮得體,不再是瘋瘋癲癲的模樣,還破天荒地做了早飯。丁宣終於打開房門,從裏麵走出來,麵色蠟黃,幾乎瘦了一圈。
慕蓮茹急忙上前,拉著丁宣的手,問道:“寶貝,你沒事吧?”
丁宣搖搖頭,默默地收拾整理,與我一起出門上學。他跟在我後麵,低著頭,我時不時地回頭去看看他。
走著走著,丁宣突然停下來,說道:“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其實我心裏也沒底。
三個人的生活,還有我和丁宣的學費,都是大問題。
04
生活就是不管有誰停留,活著的人都要繼續。
慕蓮茹越來越注重外表,愛打扮。她本來就很漂亮,一打扮起來讓人猜不出來她的真實年齡。她的皮膚白淨,身材也沒走樣,還是跟小姑娘一樣。
她每天都會出去在社區的活動中心跳舞。好幾次放學回來,我經過活動中心的時候都看見她和其他男人有說有笑,仿佛從未有過喪夫的悲傷。
今天放學回家,慕蓮茹居然在家。丁宣剛學畫回來,拿著新的作品給她看。
慕蓮茹的臉上帶著些許欣慰,當她看到我的時候,臉色漸漸沉下來,對丁宣說道:“寶貝,你先回屋,我有事跟丁藍尹說。”
原本打算去洗澡的我隻能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上,聽聽慕蓮茹有什麼指示。
慕蓮茹抱臂看著我,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或許不應該被稱作笑,因為那表情有著冷意。那個時候的我就好像囚犯一般,等待她的宣判。
她緩緩開口道:“丁藍尹,當初丁家收留你,是看在你爸爸是丁楚山的朋友的分上。如今丁楚山已經死了,我也沒必要再收養你。再說,現在我也養不起你。丁宣未來還需要很多錢,如果你識趣一點,就主動搬出去,不要再踏進丁家一步。”
聽到慕蓮茹的話,我的腦子裏像是宇宙突然爆炸,那些雜亂的思緒不斷撞擊著,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什麼表情。那些明明很溫柔的話卻如同一把槍,子彈不斷掃射著我的心髒,鮮血淋漓。
我幾乎坐不穩,僵硬地看著慕蓮茹。
如果被丁家拋棄,我還能去哪裏呢?
不敢去想象,我隻能帶著哭腔哀求道:“媽媽,您別趕我走。我會努力學習,努力掙錢,將來養您和丁宣。”
慕蓮茹厲聲喝道:“我和你沒有半分血緣關係,你不要亂喊。”
見她態度那麼堅決,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拉著她的手,哭著哀求道:“您別趕我走。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裏,我隻有丁家這個家了……”
不管我怎麼哀求,慕蓮茹都冷著臉,不為所動。
這個時候,丁宣聽到動靜走出來,站在門口,麵無表情。
我淚眼蒙矓地看著丁宣,又跑到他麵前,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你媽媽要趕我出去,你幫我求求情……”
出乎意料的是,丁宣就那樣看著我,不為所動。
原本升起的希望一點一點慢慢死寂。
我絕望地癱在地上,無聲地流著眼淚。
客廳裏很安靜,那種安靜像一根繩索,將人的脖子勒緊。
我的喉嚨裏像是卡著什麼,快要喘不過氣來。看不到未來在哪裏,也不知道離開了丁家我會成什麼樣子,或許哪一天就會暴屍街頭。可是慕蓮茹態度那麼堅決,那麼無情,而丁宣也不肯幫忙,我要怎麼辦?
深夜,我抱著爸爸媽媽的照片,蜷縮在被窩裏,眼淚止不住地流。黑夜將我吞沒,意識在暈眩中一點一點喪失。
突然,我的房門被打開,我的意識稍微清醒一些,看見丁宣走到床邊。窗外清冷的月光傾瀉進來,灑在他身上。
丁宣坐在旁邊,將我從被窩裏拖出來,低聲說道:“我可以幫你留在我們家,但是你要和莊離分手。”
和莊離分手嗎?
我的思緒有那麼片刻的混亂。
還沒等我回答,丁宣站起來,扔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便出了房門。
我躺在床上,翻個身,看著窗外的月色,越來越迷茫。
那片刻的混亂中,似乎帶著那麼一點抗拒。
可是,我不想再度淪為孤兒。
我需要一個家,哪怕在丁家我隻是被收養的,哪怕我以後依舊被慕蓮茹當成外人,我都不想離開丁家。在丁家生活了十幾年,有些東西無法割舍,尤其是對丁宣。
和愛情相比,親情才是最長久的。而愛情這種東西隨時能來,也隨時可以走。和莊離在一起本來就帶著目的,談不上是愛情。更何況,莊離也隻是在履行賭約,在他眼中,我不過是排遣寂寞的玩具,又或者是能拿得出手的芭比娃娃。
所謂的交往隻是一場交易,各取所需。
如果能留在丁家,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和莊離分手。
想到這裏,我從床上爬起來,找出莊離的手機號碼,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明天放學後找你有事。”
然後是一整夜未眠。
那個晚上,我夢見許多和莊離在一起時發生的事情,雖然談不上有多美好,但是那些小事情曆曆在目。
莊離就像在我心裏埋下一顆被炒熟的種子,永遠不可能生根發芽,更不可能開花結果。
第二天上學,我魂不守舍,也不敢再去偷偷地看莊離。
放學後,我將莊離帶到僻靜的地方。
已經入冬,幹燥的風帶著寒意不斷刮在臉上,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我站在莊離麵前,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說道:“莊離,我們到此為止。賭約我輸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莊離臉上有片刻的怔愣,隨即恢複常態。他凝視著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他的目光比冬天的風還要寒冷,我忍不住打哆嗦。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莊離才回答道:“如你所願。”
他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要挽留。明明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我卻有些莫名的失落。
如果他隻是問一句“為什麼”,我可能還要好過得多。當他冷漠地轉身的時候,我能察覺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棄。他的背影緩緩消失在眼前,我的心也跟著緩緩下沉。
當莊離的身影完全消失的時候,我忍不住蹲在地上號啕大哭。
明明是我提出的要求,為什麼會如此難過呢?
我最終還是如願以償地留在了丁家。慕蓮茹那麼寵愛丁宣,他說如果將我趕離丁家,他會隨我離開。慕蓮茹怎麼可能會不要兒子,所以不得不答應讓我留下來。
麵對慕蓮茹的厭惡,我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學習上。
莊離再也沒來過學校,聽孫晴說,他出國留學了。
這場荒唐的賭注,這段兵荒馬亂的青春,這場如夢一般的相遇,在新年的大雪中被淹沒在內心的最深處,不願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