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離沒說話,遞過來一個粉紅色的袋子。
我疑惑地接過袋子,發現裏麵竟然是手機。
“你送我的?”我有些不確定,畢竟今天什麼節日都不是。
莊離轉過身,開口道:“二十四小時待命。”
見他轉過身,我急忙起身,驚喜地拉著他冰涼的手,問道:“你怎麼想著送我手機?”
“一時興起。”莊離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湊到他麵前,牽扯著嘴角,露出自以為最好看的微笑,問道:“今天我們去哪裏?”
莊離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看了我半晌,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別那樣笑……”
莫非是我笑得太好看,他……
莊離毫不留情地補了一刀:“太難看。”
我閉上嘴巴,收斂起微笑,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後麵。
我不得不承認,不管什麼時候,不管莊離是什麼樣子,都讓人麵紅心跳。幸好我丁藍尹臉皮是一等一的厚,不會動不動就臉紅。
我捏了捏莊離的手,問道:“莊離,我好看嗎?”
莊離頭也不回地回答道:“難看。”
“……”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用手指摩挲我的臉來著。
莊離帶我去了郊外,因為人少安靜,不會有人盯著他出眾的臉。
但是我沒想到會遇到丁宣。
他安靜地坐在草坪上,麵前擺著畫架,右手拿著畫筆不斷在紙上塗抹。
丁宣有一張幹淨白皙的臉,能把校服穿出別樣的味道。拿畫筆的那隻手像是白玉,修長好看,在碧色的草坪上,丁宣就好像希臘故事裏那如水仙花般的男子,安靜地綻放。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拉著莊離趕快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丁宣仿佛有感應一般,突然回頭。他的目光落在我和莊離牽著的手上。
我條件反射地想要抽離,卻被莊離死死地拉住。
我隻能硬著頭皮,幹巴巴地笑著和丁宣打招呼:“弟弟,好巧啊。”
丁宣麵色有些不好,他幾步走過來,不斷打量著我和莊離,半晌才開口問道:“你不是說去補課了嗎?”
謊言被揭穿,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看著丁宣明亮的眼睛,我編不出瞎話來。
想不到一旁的莊離說道:“我就是給她補課的老師。”
丁宣皺著眉頭說道:“哪有老師補課會牽學生的手。”
莊離一臉正派地說道:“特殊補課。”
我的心裏樂翻了天。大概把偷偷摸摸約會說得如此正大光明,也隻有配上莊離的臉,再配上那樣理所應當的語氣才行。
我掙脫開莊離的手,然後將丁宣拉到一邊小聲“咬耳朵”。
“其實我周末沒補課,而是和他在一起。”說完,我看了一眼莊離,他的臉色似乎有些不悅。
丁宣原本白淨的臉蒙上一層灰色,他凝視我半晌,才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丁藍尹,你是不是……是不是……”問到最後,他的臉漲得通紅,連耳郭都是紅的,看上去十分可愛。
我眨眨眼睛,調皮地說道:“你別告訴爸媽,有什麼事情晚上回去再說。”
因為莊離的臉色越來越黑,我不敢和丁宣說太久,寥寥交代幾句又笑眯眯地去給莊離順毛。
我拖著莊離,隨便找個借口離開去了別處。他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扭過頭問道:“和我約會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我拚命搖晃著腦袋,解釋道:”我不想惹太多麻煩而已,剛才那個是我弟弟。”
“是嗎?”莊離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的眼神可真有意思……”
“怎麼說?”
莊離不說話,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
其實和莊離約會很無聊,毫無幸福感可言。兩人去吃飯,他點菜,從來不問我的意思。看電影都是包場,兩個人在偌大的電影廳看著費腦子的高智商電影。去遊樂園,每個項目都是我一個人在玩,莊離看著我玩,流程化的約會更像是為了完成作業。
到了晚上,兩個人連敷衍的耐心也沒有了。莊離讓司機開車直接把我扔到樓底下,什麼都沒說就離開。
自從遇見丁宣,莊離的臉色就沒好過。當他轉身走的那一刻,我緊繃的身體忽然鬆懈下來。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敷衍也是很辛苦的事情。
回到家的時候養父養母都不在,丁宣坐在客廳裏,似乎是在發呆。進門的時候,我看見他眼神呆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到門響,丁宣轉過頭來,看見我,眼神似乎閃了閃。
“丁藍尹,你舍得回來了?”丁宣冷冷地叫我的名字,表明他真的生氣了。
我趕緊去給他順毛:“親愛的弟弟,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巧克力。”其實這巧克力是莊離買的,我不過是借花獻佛而已。
“解釋。”丁宣氣呼呼地說道。
要從什麼地方開始解釋呢?是從我用美色達成目的開始,還是從在學校裏受欺負開始解釋?
我歎了口氣,坐在丁宣的旁邊,看著這個普普通通的家,低聲說道:“長在森林裏的藤蔓為了獲取更多的陽光,會選擇一棵樹,然後沿著樹向上生長,這種依附隻為了活命。我就是那株藤蔓,而莊離就是那棵讓我依附的樹。其他的你別多問。”
丁宣眼中仍舊有迷惑,可是他沒繼續問。有些事情他或許懂,有些事情他也不必懂。
他站在我麵前,目光灼灼地說道:“總有一天我也會長成一棵讓你依附的樹。”
“弟弟,你真乖。”我忍不住去揪他的臉。
他一下子拍掉我的手,皺著眉頭一再強調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弟弟,要叫我阿宣。你肚子餓不餓?我去給你煮餃子。”
“好啊好啊。”我笑眯眯地點點頭。
七歲那年,我進丁家,一開始丁宣非常討厭我。他偷偷拿了家裏的錢,然後告訴大人說是我拿的。慕蓮茹毫不留情地打了我,罵聲也非常刺耳。
無論慕蓮茹打得有多麼用力,我都沒有哭,隻是盯著丁宣看。他怯弱地躲在門口,眼睛裏含著淚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晚上,我被關在雜物間。丁宣偷偷打開門,潛進來,送給我一小塊蛋糕。他說,對不起。
我啞著聲音說,沒關係。
那是爸媽去世後,我第一次開口說話。
或許是那雙怯弱的眼睛和我太像,因為都害怕失去什麼。他怕失去爸爸媽媽,我在丁家同樣表現怯弱,是怕失去安身之所。
被慕蓮茹打的時候我還在想這筆賬要怎麼還回來,可是當他帶著哭腔說對不起的時候,我忽然原諒了他。對丁家來說,我才是那個突兀的不速之客。
或許是因為愧疚的關係,丁宣對我特別好。因為這份好,我惦念著丁家。那個曾經小小的少年,如今已經長這麼高,還能畫出漂亮的畫,原來我已經到丁家這麼多年了。
03
如果有人問我還記不記得十六歲的模樣,我肯定會對他說記得,也肯定會對他說我遇見了一個人,並且和他從十六歲快走到十八歲了。
以前學過唯物主義,量的變化會導致質的變化。和莊離在一起久了,那些發生的小事情就好像在歲月中發酵,不知不覺就變了味道。
我一直以為莊離是幸運的,因為他的家庭背景很好,上帝還賜予了他出色的外表,每件事情都好像非常順心,直到他帶我去了他家。
莊離的家在城外的一處莊園。正逢初夏,我遠遠地看見白色的圍欄上開滿了淺粉色的薔薇。藤蔓密密麻麻地攀爬,嬌小粉嫩的花在濃密的翠葉中綻放。幾乎是一瞬間,我便喜歡上莊離的家。
“你們家真漂亮。”我由衷地讚歎道。
莊離不以為然。
大門的右手邊有一座很漂亮的玻璃花房,翠綠色的植物很茂密,很多叫不出名字,陽光透過玻璃灑落一地溫暖的光。
我剛想進花房參觀,卻被莊離拽進屋內。
我看到了莊離的父親莊衍之。他坐在陽台上的椅子上喝茶看書,當他回過頭的時候,我被他陰鷙的眼神嚇得心驚肉跳,忍不住緊緊地拉著莊離的袖子。
莊衍之身上那種久經磨礪的氣場,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似乎一切都逃不過那雙銳利的眼睛。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
莊離漫不經心地站在我前麵,冷著一張臉,低聲說道:“丁藍尹,我女朋友。”
莊衍之的視線重新回到書上,同樣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玩玩就行。”
“我認真的。”
“你認真玩也可以。”
“這次……”莊離頓了頓,說道,“不同。”
莊衍之的臉色突然沉下來,他把手裏的書狠狠地砸向莊離,怒道:“滾!”
莊離微微偏頭,書從他的臉側飛過,他麵無表情地拉著呆滯的我上了樓。
雖然明知道莊離說的都是假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裏還是隱隱感到喜悅。
他帶著我去了頂樓,那裏有個小花園,修得格外漂亮。中間的空地上擺了一張秋千椅,斑駁的光影落在上麵,就像一幅畫。
我坐在秋千上,不斷地晃蕩著。莊離站在旁邊,眼神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半晌,他突然開口:“你問我一點什麼吧。”
他想說點什麼,隻是缺少契機,我便隨了他的願。
“你和你爸之間看上去……不太好。”
莊離走了幾步,坐在我身側,我能聞到他身上那種冷冽的味道,讓人有些羞赧。
他淡淡地說道:“今天已經算好的了。”
我很難想象,那麼優秀的莊離竟然和他的家人之間存在那麼大的問題,也很難想象他那句話背後藏著多少苦澀。
我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莊離的手掌幹燥寬大,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到合適的長度,幹淨大方。隻是這雙手永遠都是涼的,涼到人的心裏。
莊離轉過頭看著我,幽深的雙眸漸漸染上了悲傷,讓我心裏一緊,無端跟著難受。
他低聲說道:“我媽媽曾經很喜歡這秋千椅子。”
“她人呢?”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