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輕柔給他理了理鬢發。千言萬語壓抑生哽在喉間,我死死咽下胸口血腥,再緩緩四顧----嶽飛正對我虎視眈眈,怕我再有什麼舉止言語,讓他保護嶽家門風的苦心付之東流?

嗬嗬……好一個大義滅親的嶽武穆。我竟想笑,笑得熱淚四濺。

又轉頭看向小小的嶽敏,緩緩蹲下,伸臂一把抱住了她,淚珠滾滾貼緊了她的臉蛋,抱起軟軟的身子,將她放到鞏氏懷裏,簌簌掉淚卻勉力笑道,“本想將敏兒接進宮去撫養,但可憐她沒了爹爹,又怎麼能離開母親身邊呢?你照顧她,朕最安心放心……”

鞏氏哭著應了。我又伸手,點了點嶽敏的鼻尖,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娃兒道,“敏兒,將來你喜歡怎樣,都依你。”

說完,任由鞏氏緊緊摟著兒女們大哭。我轉頭盯向嶽飛,終於慢慢向他走近。澀啞幹巴巴道,“嶽卿白發人送黑發人,衰哀之極,就莫要對朕行禮了。”

嶽飛死死盯著我,果然也隻虛扶了扶禮。

我睜大眼睛,竭力看他,期望在他神色麵容間看出個什麼----嶽飛穿著喪服,下頜繃得緊梆梆,胡須鐵青,喉結緩緩哽動,目露紅濕。是,我知道,他不是不痛心,縱然兒子是被親手殺死。

“不知嶽卿可願遣開他人,與朕推心置腹說幾句?”

嶽飛沉思一瞬,便示意李氏----這女人鄭重依從,輕輕招手示意兒子們家人等緩步退下,隻臨走前,終究還是忍不住瞧了我一眼。

我冷冰冰地看著她。李氏立即收回目光,垂首斂息碎步離開。

韓彥直見勢如此,也隻得對我施一禮,帶著親衛們慢慢退出靈堂。並親手合上了大門。

此間終於隻剩我和嶽飛,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檁縫隙銳利地照入室內,卻仿佛更生寒涼。我聽得見血脈在自己身體裏汩汩流動,心髒沉悶跳動的聲音----還活著,委實可恨。

世上已無嶽雲,為何我猶在?

再看一眼寧靜臥著的人。目光恍惚落在了他殉葬的鐵錐槍上。我知道槍尖如何鋒芒尖銳,刺人肚腹可斷腸絕命----我要不要在他的靈前,血濺三尺?暴死的皇帝,定讓嶽飛闔家,化為湮塵。

這個念頭尖利地折磨著我。我慘慘笑著,幾乎就要伸手探去。

陽光照得烏金閃耀,恍惚從前嶽雲在燭火下,細細磨礪槍尖。

他神采飛揚,自豪對我微笑,“官家,這對錐槍精鐵鑄造,是爹爹送我,爹爹說,我身形靈巧又矯健,臂力驚人,最合用槍殺敵。”

“雲兒……雲兒……我哽聲道。

嶽飛重重一錘桌案,憤恨道,“官家至此,依舊執迷不悟!?”

我心神驟醒,視線移向嶽飛。他已經氣得站起了身,隻怕就要疾步怒衝衝橫擋在我和嶽雲之間。

見他義憤填膺,我嗬嗬慘笑,“嶽飛啊嶽飛,你便是這般赤膽忠心,凜然正氣,明辨是非,可堪為神的人物。”

“而朕,隻是個有心有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他更怒道,“官家責臣鐵石心腸?不錯!臣寧可逆子死,也不由他淪為佞臣!”

“佞臣?”我反複念叨這兩個字,突然陰陰一笑。

接著,掀袍一跪,在冰冷堅硬的地上,毅然衝著嶽飛,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伏地叩首,行了翁婿大禮。

嶽飛身形搖晃了晃,黑膛膛的臉一下子漲紅暴起,伸手指著我不住顫動。

我倨傲地站起身,“朕與雲兒,一生一世一雙一對,簽了婚書,謁過太廟,朕更花了無數心思,取悅泰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