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聞言氣得踉蹌,衝至棺木前狠狠捶打棺身棺壁,大罵道:“冤孽!!冤孽!!!我嶽飛為何欠下這般冤孽,生出如此悖逆荒謬的逆子!!”

真是好一個,激憤欲狂的嶽飛。

我死死握著拳,指尖刺入血肉中,極力控製自己不要衝過去撕扯嶽飛---我猛地推開門,陽光白森森刺眼,院中白幡紙錢,紛紛揚揚如漫天大雪。

皇帝孑然孤立在那。嶽家人與我倉促施禮後,立即快步衝向嶽飛那方。一眾人又是哭地哭,勸地勸。

我死死盯著嶽飛直至他被家人攙拉回椅上。太陽穴汩汩直抽,哭泣聲嘈雜聲都仿佛被過濾,越來越清晰的,隻有嶽飛那悲恨的模樣----哪怕粉身碎骨他也絕不姑息,絕無容忍。頑固焠烈不負蓋世盛名,偏生我卻對這般品性憎恨之極。

韓彥直還跪在我身前,巍然不動。我視線再看向嶽雲黑黝黝的棺木,沙啞對他道,“安心,朕不會死在廬山嶽家,令朝中問罪。”

“朕還要陪雲兒好好地走一程,怎麼能就死了?”

他道,“官家……”欲言又止。

我漠然轉頭,瞧著堂內悲憤萬狀的嶽飛,慢慢道,“朕的雲兒,連而立之年都未到。”

說完再不理,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向外走,推開膽大妄想扶持我的人,踏著雪地歪歪扭扭沙沙作響。

行至大門外,我方依在門口,大喘粗氣,直愣愣盯著前方----姚氏墓地周際,濃綠間著白皚皚,是大肆盛開的山茶花嗎?

我跌跌撞撞走近了。手捧著一朵枝頭上淩寒怒放的白山茶,怔怔地看:至皎至純,潔白無暇,多美,多美!!

雲兒,雲兒……我喃喃喚他。

可手一鬆,山茶竟從花梗斷開,整朵墜下,就像頭顱猝然落地,明明風華正茂卻玉碎魂斷----我捂住嘴,可血氣翻湧之極再也無法壓抑,哇地一口,心頭鮮血自口鼻噴湧而出,沿著指尖往下滴答,淒豔落在雪地上。

紹興十七年冬,傷心成疾的皇帝趙構在廬山發布旨意,昭告天下,繼忠侯嶽雲因病薨,因其戰功顯赫,特令天下軍士皆纏白帛,披黑甲。舉國上下,都服素哀悼三日。

嶽家軍在軍中民間口碑為神,此令一出,衷心哀悼者甚多,他的衣冠在從廬山運往汴梁太廟的一路上,都有百姓擺案焚香,淚眼哭別。

我抵死不肯在冬日為他舉葬,生生耗去一個整冬。當麵對韓彥直讓雲兄弟入土為安的懇請時,我隻固執道,“天還那麼冷,那麼涼,會凍著雲兒。且等暖融融……春光爛漫時,朕就送雲兒走。”

就這般,我在廬山一直等到三月,草長鶯飛,桃花盛開了。方才點頭,走到停放他棺木的大堂內,先掂上一柱香,再坐在已被封得嚴實的昆侖鐵木棺旁,額頭抵著堅硬的木材,良久良久,低語不停。

十日後,那兩旁石雕金人俘虜跪像,石虎石馬,石刻軍士林林,終於迎來了墓地的主人。

巨響中,幕道口斷龍石被永久放下。我一身素服,佇立在石碑前,抬眼望,遠處茶花枝葉濃墨靜穆,天際白雲悠悠凝止,一切都那麼安詳寧靜,極合我心意地陪伴著長眠的愛人。

他仍所缺者,唯有我而已。

“雲兒……”我低聲喚他。眼前鬱鬱蔥蔥的蒼翠環抱下,繼忠侯嶽雲之墓七個鎏金大字,在春光下泛著莊重耀眼的光,

依稀當年英武青年含笑向我走來,全身甲胄,捧盔在手。他額角汗津津,同在夕陽下泛著暖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