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問,兩人都得了一模一樣的禮?

答案卻是,伯玖的更豐厚些。

我托腮不語,再瞄一眼看上去老老實實的秦檜,心想,也許,老家夥自從知曉我今天讓嶽雲抱了伯琮一路騎行,就已經知道裏麵的文章了吧?而尋常人才會以為得到皇帝親自護衛的伯玖最有戲呢!

等秦檜告辭後,我思及嶽雲,為了討好他和他爹爹嶽飛,就下令讓蔡公公,將禦膳房所製的甜餡等點心精致地裝了一盒,送去嶽府。

但蔡公公回來後,卻悄悄啟稟我說,官家,老奴去嶽家見到贏官人正在受罰呢。

我本來半躺在軟榻上,手中把玩著一隻黃釉小瓷杯,腦中所憶,正是嶽雲唇線緊抿著杯沿的瞬間,一聽這話,立即跳起來,急衝衝問,怎麼回事?

蔡公公道,老奴最初隻見贏官人跪在院中青石板上。後來一打聽,據說是贏官人回家後,嶽大人問他怎麼穿了別人的衣裳,贏官人如實說了一番,卻不料嶽大人大怒,指責贏官人護駕不力,留在官家身邊卻幾乎釀出大禍----本來還要杖責贏官人。

什麼?我氣急敗壞。

----官家莫急,老奴打探得,贏官人幾個弟弟紛紛出來求情,李夫人和鞏氏也求嶽大人饒恕,如此,嶽大人便令贏官人在院中跪上一宿思過便夠了。

我怒道,走!朕要去嶽府!瞧嶽飛給不給朕這個麵子!

可氣衝衝走到福寧殿門口,我終是理智地繞了回來。嶽飛那性子,我這副怒火衝天的模樣,萬一他要不從,我不和他直接衝突才怪呢!

更關鍵的是,嶽雲可不會因此感激我。

仿佛有一口氣生生噎在我的喉間,令我不安煩躁地踱來踱去。心中不知怎的橫生了幾分對嶽飛嚴厲的不滿:那樣好的嶽雲,你怎麼能這麼對待他?

這種感覺,就是自己捧在手心裏嗬護,不願讓風吹了日曬了的寶貝,竟然被另一人肆意摔打,毫不疼惜。

像困獸一般走了幾圈,我無奈咬牙,再喚來蔡公公,將我從趙構內庫中尋來的一瓶乳香跌打膏藥鄭重交代下去:獨賜嶽雲一人。就說,官家叫他擦在膝蓋上。

一個時辰後,蔡公公回來複旨說,嶽雲麵上淡淡地謝了皇恩。而嶽飛哪怕得知皇帝在關注此事,也半點不鬆口,嶽雲一晚上是跪定了。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不得成眠,十分後悔白天故意跌落水裏,最終卻讓嶽雲受罰----他心裏,委屈不委屈?

起身披衣,頹然聽得隔壁空無一人的側殿內,悄無聲息。

再呆呆來到殿外,我無意識地觸碰那潔白的梔子花,卻不料眼睜睜瞧著花瓣,一片片委頓落地。

嶽雲此刻是不是還獨自跪在硬邦邦的地磚上?他累不累,會不會也搖搖欲墜?他怎麼不為自己分辨幾句?

胡思亂想直至好容易天明了,更到早膳時,原本潛伏嶽府的臥底,有了更加詳細的回報:一大早露水還重時,嶽飛就起床,攙扶起跪了一夜的兒子,又斥責教導他幾句之後,便讓嶽雲趕早去軍營了。

當聽得嶽雲站起身時,踉蹌吃力這話,我攥緊了手心,咬著唇,暗地怨念更甚。

更當我聽道,昨日是李夫人眼尖察覺嶽雲穿在身上的衣物從未見過,仔細詢問才導致了後麵的種種,我皺眉,緩緩站起身,本欲對來人說幾句什麼----其實我那刻腦子裏陰暗地隻想要太醫介紹幾味能讓人暴斃的良藥----但思及嶽飛和她伉儷和諧,最終還是惱火地一揮手,讓人退下。

嶽雲在背嵬軍中,當日就派人給我傳信,說軍務繁忙,要暫常駐軍中幾日。我在心底唉了聲,準了。

但到了第二天午時,我換上便裝,帶領幾十近衛輕騎,並布帛銅錢幾大車,微服往嶽雲的駐地去。行至營前,就有巡查哨兵手持軍械威武上前,盤問我們。

我不慌不忙地出示了令牌,口稱自己是宮中禁軍小頭目,奉官家旨意,前來勞軍探望小嶽將軍。

哨兵回去報訊後,騎兵統領王剛就率領一列人馬出來核堪身份,他一見是我,大吃一驚,翻身下馬就要跪拜。

我爽快地一揮手,“莫要多禮。”再指著帶來的財物道,“這是官家的一番體恤,犒勞你們為國殺敵,屢立奇功。”

從王剛這得知,嶽雲帶領步兵去了附近崖底練習登城攀岩。我邊聽邊走,人馬深入軍營,每不過百步,便有哨兵上前喝問。哪怕是王剛本人,也得一次次重複口令。

再留神看軍中士卒,大都身著深紅粗布軍裝,有的外著黑漆甲。個個精神抖擻,站姿筆挺----所謂嶽家父子治軍有方,我算是明白了。

心中愛慕更甚,我拒絕了去給嶽雲報訊的建議,口裏無辜道,“朕稍微看看就走,王製統隻管領朕去應祥的營帳吧。”

嶽雲在軍中的住處位於最中央,一座不大的氈麻帳篷。裏麵陳設簡單樸素,但我一眼,就瞧見了那個乳香膏藥瓶,正擺在床頭。青瓷色澤潤和,瓶頸細長流暢,簡直就像低頭脈脈不語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