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越終滅吳(下)
周元王三年(公元前473年),吳王夫差二十三年,越王勾踐二十四年,吳都大困,伯嚭托疾不出,夫差使王孫駱肉袒膝行而前,請成於越王勾踐,道:“孤臣夫差,昔日得罪大王於會稽山,夫差不敢逆命,得與大王結成以歸。今大王舉兵而誅孤臣,孤臣之意,亦望大王如會稽山之例赦孤臣之罪。”
勾踐不忍聽王孫駱之言,沉吟不語,意欲許之。範蠡道:“昔日會稽山之事,天以越賜吳,吳不取。今日天以吳賜越,越豈可逆天行事呢?況且大王早朝晏退,難道不是為吳麼?謀之二十二年,奈何功已垂成而棄之?天以吳與越而不取,必反受其咎,吳將如越而報今日也!”遂不準吳行成。
勾踐對範蠡道:“寡人欲聽汝言,然而寡人不忍言於吳國使者。”
範蠡乃對吳使道:“大王已屬政於執事,望使者回去,不回我將得罪。”吳使往返七次,範蠡堅持不準行成。
越軍鳴鼓攻城,吳人不能複戰,死守城池而已。範蠡、文種商議欲毀吳都胥門(西門,偏南)而入,當夜望見吳都盤門(南門,偏西)城樓上有伍子胥之頭,巨若車輪,須發四張,目若耀電,光射十裏。越軍將士無不畏懼,暫停攻城。
至夜半,暴風從吳都盤門而起,大雨如注,雷轟電掣,飛石揚沙,疾於弓弩。越兵遭遇者,不死即傷,越戰船之纜索俱已解開,無法拴到樁柱上。範蠡、文種見狀大急,乃肉袒冒雨,遙望盤門,稽首謝罪。良久,風息雨止,範蠡、文種坐而打盹,以待天明。
範蠡從朦朧中醒來,但覺夢見伍子胥乘白馬素車而至,衣冠甚偉,儼如生時。伍子胥說道:“我此前即知越軍必至,故求置我頭於吳都東門,以觀越軍入吳,吳王卻偏置我頭於南門。我忠心未絕,不忍見越軍從我頭下入城,是以興風作雨,以退越軍。然而越之滅吳,咎由吳王自取,我安能止之?越軍如欲入城,可改從東門。”
範蠡將夢中所見告訴文種。文種道:“我亦夢見伍子胥,一如汝之所言。”二人遂將夢見伍子胥之事,稟告了勾踐。
勾踐道:“伍子胥為吳國大忠臣,可以設享祭祀。”
範蠡領命,乃設香案於吳都盤門之下,供上牛、羊、豬三牲。範蠡叩拜道:“伍相國為吳國大忠臣,因屢次直諫,又遭小人讒言,以致被賜自刎。某等實景仰尊駕,不敢有絲毫冒犯。某等今奉我王之命,設享祭祀,願尊駕早就天神之位。”
祭畢,範蠡使軍士開渠,自南而東。水渠開至城東匠門之南,忽然太湖水發,自橫塘至胥門沿渠洶湧而來,波濤衝擊,竟將城牆蕩開一個大穴,有無數鯆孚(音“撲膚”,江豚),隨波濤而入。範蠡道:“天助越也!”遂驅兵入城。其後由穴開一城門,名曰鯆孚門,因門前渠水多葑草(葑音“鳳”,菰根,即茭白根),又名葑門。其所開之渠名葑溪。
夫差聞越軍攻入吳都,伯嚭已降越,說道:“寡人聽信伯嚭讒言,已至城破國亡,原來伯嚭竟與越早有勾結!”
王孫駱道:“大王後悔無益,現下還是逃命要緊。”
夫差道:“寡人今如何逃出?”
王孫駱道:“聽說城北無有越軍,大王可以平門逃出吳都。”於是夫差帶其三子同王孫駱及少數從人離開吳宮,自平門出城,往城西北方向奔走。
夫差不停奔走,口渴腹饑,頭昏目眩,對王孫駱道:“寡人又饑又累,實在走不動了,就在此歇歇腳吧。”
左右領命,放眼四野,見附近無有村莊,心道:叫我等到何處去尋食物?忽然想起在來時的路旁,田地裏好像有丟失的粟禾。於是往回走有半裏,望見一片田地裏,果有丟失的粟禾。左右下田拾取粟穗,用路邊小石塊將粟皮搓掉,前去進獻給夫差。
夫差取左右所獻,放口中咀嚼,又伏地手掬溝中之水飲之,問左右道:“汝等給寡人所食何物?”
左右道:“生粟米。”
夫差道:“此地為何處?”
左右道:“此地為陽山。”
夫差道:“寡人興師伐齊之前,陽山公孫聖曾為寡人圓夢,言寡人不得火食走章皇,果為彼所言中。”
王孫駱道:“大王已然飲食,我等快走!前麵有深穀,可以暫時躲避。”
夫差道:“妖夢已準,寡人死在旦夕,暫避又能如何?”乃止於陽山,不肯再走。
王孫駱道:“大王避於深穀,說不定能躲過越軍追尋。”
夫差道:“寡人此前戮殺公孫聖,投其屍於陽山,不知其有靈應否?”
王孫駱道:“大王可試呼其名。”
夫差大呼道:“公孫聖!”山中亦應道:“公孫聖。”夫差三呼,山中三應。夫差心中恐懼,於是遷移到一個山溝之中。
俄而,勾踐率一千軍兵追至,將陽山四周圍住。夫差知已不能逃脫,乃作書信,係於箭上,射入越陣之中。越軍士拾取書信呈上,範蠡,文種同觀書信,見其上寫道:
寡人聞:“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今大夫等何不存吳國一線生機,以為自身留一餘地?
文種道:“吳王已死到臨頭而不知死,還欲挑唆我君臣之義!”亦作書信係之於箭上,射入山溝。左右從者拾書,呈與夫差。夫差展書見寫道:
吳有大過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過一也;因陽山公孫聖直言殺之,大過二也;太宰伯嚭讒佞而聽用之,大過三也;齊國無罪而數伐之,大過四也;吳、越接壤而侵越,大過五也;越殺吳之先王,吳不知報仇,而縱敵貽患,大過六也。有此六過,欲免於死,行麼?昔日天以越賜吳,而吳不肯受。今日天以吳賜越,越豈敢違天之命!